京城风物，百里挑一。

规模宏大、气势庄严的宫殿建筑群巍然屹立于京城中部，金黄璀璨的琉璃瓦、翘檐外展的朱漆御廊，木色淡雅、卓俊俏丽。内城中人流往来并不密集，宫中更是恪守规矩，宫女太监走路全部垂首无声。

今日是正月初三，一更已过，夜色黑得如墨一般，天上仅有的一牙毛月亮还被乌云遮去半截，照得人心里发慌。

封花身着太监总管的服饰，左手搭着拂尘，在夹道上匆匆行走着，因在宫中，各处皆有值守巡逻的兵士，他即使内心焦急也不好施展轻功加快速度。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前日夜里他接到封玉的传信，得知封三宝在正月初一已与闻人珏等人决裂，只身前往京城，算算那丫头的脚程，昨日她就应该已经入城了才对。但他暗中安排在四个城门值守的人，和在主要街道守候的暗探，竟然都没有发现封三宝入城的蛛丝马迹，就连个可疑的影子都没有ashash死丫头到底躲到哪儿去了！

封花奉旨入宫时已经年近不惑，那时封三宝才刚出生，他仅知道封三宝魂里带刀，是处刑人的血统，却从未参与教导培养她，对她没有任何舐犊之情，因此在右玉城的城主府邸第一次见到封三宝时，他下手没有丝毫犹豫。

封花知道族中对历代处刑人的培养要持续到二十岁，而七岁就遭遇灭族的封三宝，并不会有太多让他觉得弃之可惜的价值。

封花此刻正在去往封琪寝宫的路上，既然城中都找不到封三宝，那么她最有可能来的地方，就只剩下皇宫了。而她进入皇宫后会去哪里，几乎不用猜测。封琪这个皇后的名头自从北境回来后就已名存实亡，没有得到想要之物的元庆帝已经将她彻底冷落。

封花却不能此刻就将她舍弃ashash毕竟后续事宜，还有要她出面主持的大局的时候。

因未过正月十五，宫中廊下悬挂的琉璃宫灯整日点着，有丝丝淡雅的馨香随着灯油的燃烧缓慢挥发。封花的脚已经踏上封琪寝宫的台阶，忽然他脚步一顿，似乎闻到久违的甜香ashash那让人恍惚又怀念的气味

难道？

仅数息，封花就从怔忡中惊醒，他猛然想到一种可能，顿时脸色一变，不顾周围守卫的惊愕视线，脚下一点已闪入殿内。

昏暗的宫殿中，地龙烧得正热，玉篆香炉，烛影辉煌，人间富贵不过如此。

避乱花浓郁的香气里，封三宝点漆般的双眼于暗处闪着幽光。她坐在铺了毛毯的地上，身旁倒着生死不知的皇后封琪。

封三宝！此时他终于明白右玉府中元庆帝问封三宝姓名时，闻人珏那隐晦的一握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花长老ashash还是称呼你为贺公公？封三宝盘膝坐在地上，五心向天，抬头看他，你想让封氏一族接管这京城的野心还真是昭然若揭ashash宫中巡逻士兵交接的时间和次数，竟与隐刃谷的一模一样我该说你念旧吗？ashash可这旧，不是你们亲手毁掉的吗？

封花并不理会她的问话，他屏息查探了四周，确定殿中没有再藏着别的什么人，随后视线落到封琪身上：她还活着？思索着怎么将人趁其不备抢过来。

现在还活着。封三宝随着他的目光猜出他的打算，本摆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向旁挪到了封琪的喉间：可如果你冲过来抢人，我不保证会不会一紧张就捏断她的喉咙。

封花的脸色很难看：你想干什么？

我有几件事想问问花长老。封三宝纤长的手指在封琪喉间轻轻滑动，后者一动不动如死了一般，只剩胸脯还在微微起伏，至于皇后娘娘，你不用担心，她正睡着了做好梦呢ashash避乱花的安神作用，你应该比我熟悉。

还活着就行。显然封花并不关心封琪活成什么样，你想问什么？

这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让封三宝挑了挑眉：花长老，元庆帝每年北巡，为的是找到封族秘地中的金铁伴生矿，今年更是带着封琪一起前去。你是知道矿藏具体位置的，为何不告诉她，任由她被元庆帝所厌弃？

封花冷哼：金铁伴生矿乃封族复兴的立根之本，我怎么可能告诉这个差点坏了封族大事的女人！

你的逻辑很奇怪，违背了族中禁令与外人结合的封云霓此刻在南疆过的逍遥滋润，孩子都生了两个。而封琪当初不过帮了她一把，你却对她如此苛刻，为何？

因为她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以为得到皇后的头衔是凭自己的本事，其实呢？若不是老夫在后面帮衬着，她在对王赫动手时就会成为这宫中众多荒坟中的一座！她既做了皇后就应老老实实在宫中待着，静待我们启动计划，予以配合，可她却擅自将封族隐秘告知元庆帝以固帝宠，现在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知道秘地所在的事，她不知道？

她问过老夫，老夫自然谎称不知。封花冷笑，要不是她多嘴，让元庆帝提前动手，我们损失也不会那么惨重。族中长老、骨干，甚至重点培养的你，都会被转移。

封三宝并未被他的诡辩带偏：即使核心成员会被转移，但是谷中的其他人还是会死，对吧？

为成大事，壮士断腕是不够的。生死存亡之机，要用命去铺路！只要封氏一族能延续，莫说断腕，就是要我的命也在所不惜！

你的命。封三宝声音极冷，你的命就比别人的命更值钱吗？你们这样做完，目前散落在坊间的族人，还有多少？

封花大约是觉得封三宝无论怎样愤恨，都不会做出有损封氏一族利益的事，因此并不瞒她：已不足千人。

封族灭族前，谷中生活的族人已逾万人。你们做下自取灭族的行为，导致封氏族人如今十不存一，更有许多人就算生活在民间，也已经根本不知去向，你觉得这样做值吗？

封花的薄唇严苛地抿起：一将功成还要万骨枯，何况帝王！我们所有知情人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是普通族人呢？你们凭什么替他们做决定？他们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屠杀的！

花香盈然，殿内沉滞的气流随着封三宝情绪的变化而加快了流动，在廊柱和屏风间流淌，馨香四溢。

封花抬手拈住一片自空中飘落的避乱花瓣，花瓣之前在香炉中已经烧了一半，此刻被他手指一撵就成了灰：为了更高的利益，为了最基本的生存，谷中的每个人既然都享受了封氏一族带给他们的便利、安稳和好处，那么为之奉献也是理所应当的ashash哪怕生命。何况，不是还有生还之人吗？这些经受住磨难的人，才是封族今后再度昌盛的希望。

封三宝闭上眼，她怕自己再看着封花，会忍不住扑上去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