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太傅最重规矩，哪怕封琪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也不是贺申能如此对待她的理由，这哪是打封琪的脸，这是在掌掴颐国皇室的脸面！

陆大人息怒，贺申今日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封花跪着转了个方向，向四位老大臣重重磕头，老奴是娘娘一手提拔的，今日娘娘行事如此荒唐，老奴也难逃罪过，一切都是为了赫皇子的将来。待此事了，贺申必以死谢罪！

封花言辞铿锵，倒堵得四个老臣不好再说什么。而对这期间关节心知肚明的王佛青等人来说，贺申的信誓旦旦却好像一个笑话ashash元庆帝死于今日，封琪也活不了多久，贺申这个角色已经失去了用处，封花既然当年能以假死摆脱帝师身份做了太监总管，如今自然还可以用同样的方法杀掉贺申，恢复帝师身份。

场面一片兵荒马乱，而被众人反复提及的王赫，此时却站在人群外围，立于元庆帝与封琪之间，抬头静静看着高远天空上划过的飞鸟。

他觉得周遭一切与自己都格格不入，无论是即将死去的元庆帝，还是死前也想将自己拖下水亲姨封琪，都与己无关。

嘈杂的人声中，他的内心反而慢慢冷了下来，不是平静，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正缓缓泛上来ashash是了，这就是记忆中那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宫殿，是那个尔虞我诈、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的地方，却也是无数人挤破脑袋也想踏入的圣地。

无论前朝后宫，只要能与这宫中的人牵扯上关系，在外行走时腰杆仿佛都要直上两分ashash这就是权力的迷人之处，抓把黑土就有全世界都在手心转动的错觉。

而他就要在这种地方度过一生了要做到对眼前这一切不为所动，是理所当然，却也是不可思议。

王赫的视线有些落寞地自天空收回，半途却忽然顿住了ashash他看到不远处的宫殿屋脊上忽然冒出个黑影，身形如猫一般柔软轻盈，正踩着屋角的吻兽纵跳，迅速靠近御花园。

此时地上巡逻的侍卫大部分精力都被牵扯在元庆帝身上，没人注意到黑影的靠近。

待那黑影跃至近前，王赫看清来人竟是封三宝，少女绑着粗辫，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束，纵跃间动作干净利索。

她趴伏在距离御花园最近的一间房屋上，显然是专门前来查看元庆帝死活的。

封三宝视线一扫场内，便看到王赫明显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心不在焉，两人视线相交，王赫撇了撇嘴，往元庆帝的方向看了一眼，隐晦地耸了下肩。

封三宝挑眉，知道皇帝的现状是哪怕不死也快了，她视线转向另一旁的封琪，她没想到这个女人动作倒是很快，想必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正要再凝神细看时，元庆帝周围忽然起了乱象，封三宝隐约能听到御医喜极而泣的喊声：醒了！陛下醒了！

王赫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又看向封三宝，远远地皱起脸面，仿佛在抱怨这件事没完没了。

封三宝对避乱花的功效心知肚明，知道元庆帝现在就算被救醒了也不过是回光返照。避乱花的花汁一旦服用，除非同时用七种极毒之物以毒攻毒，否则便是神仙也难救。

因此她并不担心元庆帝真的被救活，就连封琪她也不再纠结ashash哪怕封琪自小饮用避乱花茶，对花汁稍有抵抗，也逃脱不了今后神志不清沦为废人的命运。

虽然无法亲自手刃仇敌，但封三宝已经达成当初上京的目的，除了王赫，她对这皇宫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一直关注王赫的叶长友注意到少年长时间盯住一处的异样，他顺着少年的视线望去，看到在屋顶上趴得与瓦片难分彼此的封三宝。

封三宝显然也看到叶长友了，她不愿更多的人注意到这边，便对王赫挥了挥手，准备离去。

王赫知道她接下来要做什么，毕竟叶长友给她写的手条被少女妥帖地贴身收好，因此他哪怕有些不乐意她就这样离去，却也保持着全身不动的姿势，仅将右手抬到胸前轻轻摇了摇，无声地对封三宝喊道：别输啊！

封三宝视力极好，看懂了他在说什么，不由哑然失笑，觉得这倒很新鲜ashash一般人若知道她接下来打算去做什么，只会一边对她说别死啊，一边提前为她烧上三炷香。

而这个一路被逼着成长的任性少年，却似乎对她有着极为盲目的信心，相信她可以无所不能、无往不利，因此他可以心无旁骛地只去关心那最后的结局，是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王赫目送封三宝远去，慢慢后退了几步，忽然感到裤脚被人轻轻勾住了。他低下头，看到委顿在亭台柱旁的封琪，正肿着半边脸看他。

女人早就没有了平日里的华丽貌美，若说封琪以前算是孔雀，那么现在她简直就是一只被拔了毛待宰的秃鸡。

适才质问她的大臣们此刻都围到元庆帝身边去了，就连贺申ashash封花都因为关心元庆帝接下来会不会临危下旨让王赫成为太子而去了那边，于是封琪被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雪地中等死，场景无比凄凉。

你恨我吗？大约是气数将尽，封琪的瞳孔有些涣散了，她看着王赫，又好像是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她轻声问着，鲜血从口鼻处汩汩流出，顺着嘴角划至下颚，最终滴落在华服上，茜草色的锦袍被浸染得一片艳红。

她已经没力气动了，哪怕将自己挪正都做不到，只那么斜靠在廊柱旁，微仰着脸，等待一个答案。

王赫笑了，他丰润的唇边含着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蹲下身去与封琪平视。少年的眼睛是漂亮得令人惊叹的茶棕色，仿佛世间所有的光华与慈悲都在其中绽放，纤尘不染的瞳孔，神佛般冰冷。

恨啊，我恨你，也恨封族。若不是你们，我此刻应是在南疆享受爹娘的关心爱护，而不是如此刻般，亲母对我不闻不问、亲父对我视而不见我还要为了你们的野心身不由己、如履薄冰地参与这场你死我活的争权闹剧。王赫看着封琪迷茫混沌的面色，慢慢将话说完。

但是比起我，我相信封三宝应该更加恨你，甚至对你恨不得寝皮食肉。所以啊母后，你可千万挺住了，别就这么撒手走了。好好留着这条命，等封三宝将事情做完，再回来找你慢慢算账。

封琪眼中的光芒愈发涣散，王赫不知道吃下避乱花的她所看到的幻境里，有没有自己的存在，他甚至不知道封琪的那句你恨我吗是不是真的在对自己发问。

他只希望封琪能死得慢些、再慢一些，希望避乱花汁所引发的征兆，让她在无边幻境中慢慢死去时，能多一些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