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狭路相逢(2 / 2)

诛碧 伊陌 2978 字 2021-06-19

余孽啊

一声无影无声的叹息,自蒙面布后吐出,封三宝的身影忽然波动了下,瞬间于原地消失。

疾冲而来的张柱石猛地刹住脚步。

左侧的花树间炸开一抹青光,处刑刀的寒芒在幽暗中布成一段尺许方圆的光弧,阴冷的杀气自张柱石身旁嗖忽而过,直奔他背后的马车而去。

站住!张柱石自觉丢了大面子,反身追去,但封三宝动作轻飘得像是驭了风,轻盈且迅捷。

跟她相比,马车周围护卫着的兵士动作仿佛滞缓了,只能看见封三宝乌黑的发辫甩动,刀尖刺入第一个人的颈侧,微一吐力,一蓬血花爆开。她已跃向下一个人,继续杀戮,毫不手软。

张柱石看着少女旋舞着几乎与她等身长的大刀,刀锋过处必有血光,她脚尖轻点着树干,不曾有瞬间停歇。

姿态优美得犹如舞蹈。张柱石目眩着脑海中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下一息眼前笼下阴影,是去而复返的少女前来收割人命ashash

那其实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张柱石却觉得无比漫长,长刀的重量带着少女自从天而降,发辫飞在空中,被林间湿露和枝杈挂乱,处刑刀劈下的刹那,他一步都无法移动。

锋锐逼人的杀气瞬间笼罩全身,张柱石只觉得有一线锋锐至极的刀风已刮至头顶百会,在他以为自己会就此被劈为两半之际,一道人影跃至空中。

锵ashash金铁交击的声音几乎要刺破耳膜。

原来是之前大闹城主府的小儿!贺申阴冷的声音响起,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ashash你真是闻人的侍女?

封三宝的动作陡然一停,以双手持刀竖劈的姿势倒挂在花树枝杈上,随着惯性起伏。张柱石这才发现那刀尖距离自己还有一臂之遥,但是已经能感到有血线慢慢浸过头发,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已被适才的刀气所伤。

封三宝自树上翻身落地,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她蒙面的布巾被风吹得微飘,背光的脸隐在阴影中,她的瞳孔与发色一样,乌木般漆黑,在暗处闪闪发亮。

月夜下腾然的肃杀,浓烈的血在拔刀的刹那已经冷却,陈旧的记忆牵扯出这满谷凄伧的空旷,呼吸中的灼热闷在遮面的布巾里,汇聚而成一声冷笑:何者闻人?声音细冷如猫叫,听得人背部发凉,随即,一股暴戾的杀气在这遍地浓烈的血腥气中如汹涌畸形的浪潮,冰冷犀利地破空而去。

封族隐刃,非请莫入,擅闯谷者,死生自负!

封三宝挥刀跃起,天空中突然劈亮一道闪电,将她纤细矫健的身姿刻映在所有人的视野里。

初冬的冻雨没有任何征兆地砸下来,遮天蔽日的雨,与远处的山峰胶漆一片,一道又一道耀目的创痕以扑火的姿态裂空而起。那架势仿若天地初开,坟茔崩离,有数不清的冤魂就要自底下爬出。

雨水倾泻而下,仿佛封三宝憋了多年的泪,淋漓落地,长歌当哭。已经记不起六岁那年最终跪拜的方向,只记得哭的时候面朝斜阳。封三宝的世界一片苍白,空气里充满了湿润的腥气,闭目就是那不断重现的时光。

亲所归兮归碧落,吾惟痛矣痛慈长。哀离失怙仇未报,哭竹生笋哺未偿!封三宝的声音阴郁凄凉,仿佛冰层之下潜行的暗火,瞬间便可燃烧。

她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马车上的封琪,长刀于空气中呼啸而过,接住贺申和张柱石夹击的攻势,其余兵士似乎被她适才的杀戮吓破了胆,没有人冲上来加入战局。

冰冷的雨水自高处不断落下,剔透的水珠划出细而明亮的轨迹,一如封三宝挥刀瞬间的速度线。

曾经有人对她说:侠以武犯禁,不可好勇斗狠,不可仗势欺人,不可以强胜弱。

但自七年前逃出生天后,她觉得这样说是不对的,最终有话语权的,永远是逞强凌弱的人。

既然事实是这样,那还有什么需要顾虑的呢?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由黑暗至灿烂,再由灿烂至黑暗。

所有封氏一族曾经为了保护她而加诸其身的禁锢,如今都已烟消云散。

那些仿佛昨日才说出口的话,转瞬之间竟都成遗训。嘀嗒嘀嗒的急雨如催命的音符,封三宝充血的双眼在暗夜中晃成一抹红光,飞速移动着,不顾身旁贺申与张柱石的缠斗,强行向马车逼去。

封琪,你可还记得是封氏一族养育了你?雨水在脸上划过痕迹,封三宝的声音冷得如冰凌碎裂,带着深入骨髓的恨意,你可还记得十三年前你设计下毒,桃代李僵,顶替云姨入宫时,族长对你说过的话?

封三宝长刀左荡,撞开贺申闪着青光的勾爪:他说做人最重光明磊落,奇技淫巧能逞一时之威,久则必将反噬己身!

刀身于头顶飞转成圆,将张柱石自背后刺来的一刀撞开,他还说,知你心性狭隘,为防你入宫后争宠惹祸,废你武功以示惩戒。望你能反省过往,好自为之。

贺申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封三宝前方,挡在马车之前,将后腰插着的拂尘向前一甩,万点白光掠起,直袭封三宝面门!

封三宝本自空中奔袭而来,此刻猛地刹脚扭身,因在半空中没有可借力的地方,身后张柱石的腰刀再次砍来,她身后仿佛长了眼,于空中一个翻滚后脚尖点上张柱石砍来的腰刀刀背,身形不退反进,向着贺申激射而去,手腕一动,处刑长刀荡起一片雨幕,刀光斜划,与拂尘相击,竟迸出了金铁之声。

刀气瞬间四溢,将贺申身上的外衣切割成了数片,不及飘飞就被雨水砸落在地。

封三宝受这一阻,胸中气血翻腾,一往直前的身形缓了一缓,噗通一声落到地上。

什么鬼天气。张柱石自后方追了上来,堵住封三宝身后,与贺申形成夹击之势。他烦躁地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眼睛都有点睁不开,冻雨下得又急又沉,他被淋得相当难受,你这娘们是个疯的吧?说的都是什么玩意?

再次听到张柱石的声音,封三宝杏眼中的瞳仁几要压成一线,眼中的血色更浓,紧紧盯着在马车中一直苍白不语的封琪,继续说道:然而你入宫后并不知反省,不仅与族中断了联系,还使手段陷害先皇后,哄得元庆帝立你为后,之后又伺机进言,说封族藏有不世之宝,让元庆帝前来灭族寻宝!

ashash这些都是谁同你说的?

我乃封族处刑人,族中大小事宜,皆有专人教导。封三宝撑着刀站直了身子,封族虽灭,但我还在,只要我在一日,这隐刃谷就容不得你们擅闯,族中叛逆就休想逃脱制裁、逍遥度日ashash你既有胆子闯谷,想必已做好将命留下的准备!

封三宝不顾自己已经力竭的双臂和刚愈合此刻隐隐作痛的伤口,蒙面的布巾被雨水浸得湿透,糊在脸上,呼吸都很困难,她眼前阵阵发黑,发辫已经散乱,淋得湿透的发丝贴在冰冷的头皮上。

支撑她至此的,是埋骨此处的先人与亲者,是七年前遍布谷中的碧血和白骨,是当日谷中各处爆起的嘶吼与悲鸣。

粘稠的血冲上封三宝的咽喉,她不再回忆。

有许多事我们不能选择ashash我们不能决定自己生为何人,也无法预测自己将来死于谁人之手。但我可以选择是为尊严而战,还是苟且偷生。

封三宝早在多年前就已抱定必死的决心ashash有些事,一生只有一次。

刀气瞬化飞虹,张扬着穿透这雨幕中的暗沉,恍然有遮天蔽日的决然。

月光破云而出,清冷辉光折射在处刑长刀上,转眼之间柔美的月晕变成冰冷的刀光,飞溅的雨滴折射成无数剔透尖锐的杀气,数道长刀划过的轨迹,替代鲜血喷薄而出。

拦住她ashash!贺申尖刻的声音破了音。

无数条身影冲了上去。

风与花在众人间飞舞着,死生的轮回如此迅疾。火把落地,光明不再。黑暗的雨夜中有人在怒吼,有人已经倒下了。人声渐渐稀落下来,骤雨砸在地上,激起片片水雾。

渐渐的,封三宝已经分辨不出是谁在出刀,是谁在放箭。麻木而悲伤的气息像谷中寒冷的浓雾般笼罩在她的心上,死亡的威胁无法让她动容,但悲伤令她无法自持。

ashash无辜者的生命,有罪者的愤怒,这是谁的仇恨?

ashash更多的人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