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封三宝微微撇过脸，不置可否，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开荒吗？可以。但你的手脚刚痊愈，可以做这些事吗？

我做不了，有人可以做啊。封三宝指尖点着掌心，裂开嘴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尖尖的小牙在唇畔若隐若现，这里有个现成的闲人，天天喊着要练武，正好，先去打熬下身体的强度吧。

闻人珏抬头望了望天：让颐国皇子亲手替夔国开疆拓土这感觉，真是想想就开心呢。

对吧？封三宝挑眉，与他对视几息，笑得有点小得意。

屋内沉睡的王赫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这么被不负责任地敲定了。

闻人珏笑得不动声色，甩了下袖子，稍稍坐正：若他能坚持下来，证明想学武不是一时兴起，你是否真要教他？

封三宝一怔，笑容慢慢隐去：我教不了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若真教他习武，势必要喂招，我会忍不住下杀手的。我知道他无罪，但我会迁怒于他。我不想做他的助力，之后的一切，就看他的命吧。

他现在这个脾性，要想当皇帝可有点够呛。我听阿飞说了他与叶长友的约定ashash野心足够了，想法也不错，但他的性格实在太过利己，若没人纠偏，待他真的登基，恐怕对百姓不利。

封三宝抬眼看他，默不作声。

闻人珏见状，干脆将话挑明：封氏一族不是没有想法，既然你知道帝王应学哪些东西，何不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这可是有可能成为帝师的机会。

帝师。封三宝几乎要被这两个字逗笑了，封族以前不是没出过帝师，并没见元庆帝动手时有任何顾忌。教的礼义仁智信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她见闻人珏满脸不信，解释道，封族中能人异士居多，但大多自在惯了，不愿入仕，可也架不住元庆帝连下七道诏书，要求封氏一族有人入朝，为国效力，承诺会尊为帝师，以礼相待。族中二长老花伯去了，再没回来。

闻人珏叹了口气：入朝为质？

不清楚，是我出生那年的事了，头两年还偶有书信往来，之后就彻底断了音讯。

树大招风啊。闻人珏对这种阴私的操作似乎极为熟稔，他想了想，但王小郎这里你若真撒手不管，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你想教他？

不是。闻人笑了，我怎么可能教他，立场不同，阵营不同，回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说着说着在封三宝了然的注视下闭上了嘴。

你曾说过，不一定永远是两个国家？封三宝重复闻人珏之前对她说过的话，意味深长，你说百姓何辜？到头来，还不是想挑起战争，吞并国土，从现在开始就要未雨绸缪，防止王赫成长起来对你造成障碍。

闻人珏被她说得脸色都变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从未如此急于向人解释，我并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与功绩才想合并两国，去争那个位置的。

人活得久了，学会了各式各样的笑，却忘记了怎么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而封三宝太过干净纯粹，闻人于是格外不愿看到她失望的表情。

我只是想保护那些值得被保护的人。我不是想去与谁一争高低，也不是非要挑战谁战胜谁。我只是想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好的结局。

你所谓最小的代价是什么？封三宝的目光咄咄逼人，将一切可能的威胁扼杀在萌芽吗？你说的不客气，是要对王赫动手吗？封三宝的脸沉下来，毫不客气地警告：不许你动他。

闻人珏心中升起一股郁气，少有的话不经思考脱口而出：他的亲娘五毒俱全、六亲不认，甚至心狠手辣到毁了整个氏族，你做什么非要护着他？

封三宝被他问得面色一僵，过了好一会才咬着牙道：他不会碍到你的大事的。

小三宝ashash不是说好了要合作的吗？闻人珏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闭目缓和了情绪，再睁眼时双瞳含笑，像水面漾起了粼粼水波，与封三宝的僵冷所营造出的厚重疏离交织成不动声色的对峙。

他的微笑很精巧，没有丝毫轻浮的暧昧，如一套筹划成熟的应对辞令。

然而封三宝不为所动：不管王赫以后会变成什么样，成为什么人。至少现在他的目的与你、我都是一样的，你又何必要如此防患于未然？

闻人珏见她不吃自己这一套，无奈地叹口气，妥协了：好吧但是，如果真到了不得不亮剑的时候

如果真到了那时候封三宝毫不相让地与他对视，字字句句清亮似冷泉，话里是未尽的威胁。

闻人珏实在不是个善于与人针锋相对的人，更何况面对的是封三宝这样的少女。于是他无可奈何地微笑：罢了，我来教，但愿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魔一线，教化善焉。

第二日天蒙蒙亮，王赫半睡半醒中总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他强撑开一边眼皮，模模糊糊地看到封三宝守在自己床边，不由吓得翻身坐起：你怎么跑我屋里来了？红衫呢？

做早饭呢。封三宝将他的衣服抛过去，站起来，赶紧起床，到河边来，我有话对你说。

啊？什么事儿啊非得去河边说？王赫这几日砍柴砍得腰酸背痛，他呲牙咧嘴地下了床，一抬头见封三宝已经闪出门外，只留了片衣角给他，不由呕得跳脚。

等他着急忙慌地穿戴整齐，洗漱干净，跑到苍头河支流旁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只见河水悠悠顺流而下，天边霞光万丈绚烂如火，封三宝被晨光笼罩着，居然被王赫看出了点神性这几日王赫过得十分乖觉，总觉得封三宝对自己隐隐有些杀意，可他想破脑壳都想不出自己到底哪儿惹了她，换做以往王赫兴许就直接问了，但因着前段日子封三宝那次不对劲，再加上两人武力值相差太大，王赫此时深觉自己人在屋檐下，还是勤低头比较好。

封三宝见他来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说道：之前在右玉城，我有话没说完。封三宝指的是张柱石闯进院里的那一次，过两日你就该忙了，趁现在我将事情与你说清楚。

忙？王赫左眼皮直跳，总有种要大祸临头的预感。他甩了下头，粗着嗓子问，到底什么事？

是关于封氏一族的。

封三宝重伤初愈，肤色在日光下是种细腻的白，修长的肢体裹在夹袄里，瘦的厉害。

皇后你的亲娘，是封氏族人，本名封琪，为族中旁支，她在那一脉中排行第七，惯被人称作封七娘。封三宝的口气很平淡，而这平静的口气听在王赫耳中却如炸雷般响亮。

他没想到封三宝会与自己说这些，一下懵了，半晌回不过神来。封三宝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耐心等着。

七年前族中的日子是轻虹般恍若隔世的梦，现在回想起来，封族曾有过的所有峥嵘，都已一寸一寸变成苍茫旧事。留下的，不过是自己与眼前这个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的少年。那些曾经湍急奔流过的悲喜，曾经的全力以赴，都已经粉身碎骨。

你母亲十三年前入宫，入宫六年后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成为皇后，她做了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说服元庆帝出兵隐刃谷，灭杀封氏一族。

一片阴云飘走，阳光猛地大盛，朝阳在天边鲜烈得仿佛要燃烧起来，苍头河支流的水量依然不够，在河床中淌成弯弯折折的一段弧，绰约动人，在深秋的清晨，几乎要凝固成冰。

你是仇人之子，但也是封氏后人。我说过，封族之人，非罪不杀。一泓碧水映在封三宝的眼底，折射出令王赫炫目的光晕，她眉宇之间的坚定带有豁然之态，秋风吹过她身边都被滤得杀机四溢。但王赫看到她的手，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垂在身体两侧，并不曾稍动。

你与我说这些，是要做什么？艰难地吐出疑问，王赫抬起眼，他强迫自己站在原地，皮肤被河边的风吹得仿佛敷了一层薄薄的水渍，正在缓缓渲开。

告诉你前因后果，免得你自己胡思乱想，也省得你再追着我习武。封三宝看着他略微黯淡下去的目光，不为所动，我已与闻人珏说好，由他来教你。你若想取代元庆帝，武功并不是必须的，治国理政才是。

王赫猛地抬起头。

从今往后，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害你，甚至还会护着你不被他人所害。封氏族人是被元庆帝下了旨意要赶尽杀绝的，你今后说话做事务必三思后行，没了封玉在你前面挡着，你要靠自己了。

封玉？

冯玉本名封玉，也是封氏族人。

王赫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问什么。

我不认为她死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但既然她将你交给闻人，你若争气，总有一日，你会在颐国都城与她相见的。所以

所以？王赫听得一愣一愣，他一下接收了太多信息，只会重复封三宝的话了。

所以，为了今后的路好走些，现在就先从开荒开始吧。封三宝终于抬起手，指向河岸对面陡峭的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