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花香隐现(1 / 2)

诛碧 伊陌 3498 字 2021-06-19

张柱石是从南坡来的,顺着山脚,一路沿苍头河西岸策马而来。马蹄上裹着稻草防滑,整个身子裹在灰扑扑的大斗篷里,只露出一颗大头,行进间悄无声息,极为迅速。

封三宝方才心情激荡,加之周围水声嘈杂,竟然没有注意到他的逼近,待王赫提醒后再想回避,已经来不及了。

张将军。闻人珏反应极为迅速,转身前迎一步,拱手道,许久不见,怎么今日前来?

嗨,这不是好久没接着您的消息,心里没底,让别的小子来我也不放心,就亲自过来看看。张柱石一甩斗篷,跳下马对闻人珏一礼,神医跟这儿不会是乐不思蜀了吧?连个消息都不找人帮忙递一下,可让我好找。那草药可采得了?我看三宝小丫头的手脚长好了?是不是可以上路回去了?张柱石说着,将身子一歪,越过闻人向后看去,封三宝迎着他的注视抬头,王赫微微侧转了身子,留给他一个满是泥土的身影。

张将军真是性急,容我一一禀报。闻人珏不太喜欢被人这般连珠炮似的诘问,他微微蹙眉,我们现如今借住在边界一农人家中,日日谨言慎行,唯恐被人当做细作,何来乐不思蜀。草药尚未采摘,我之前细细查看过,那草药生长时间不够,已经让王小郎帮忙移植到稍矮的地方,日晒能多一些,回头采摘也方便。闻人珏说着向上示意,让张柱石看刚才王赫蹿下来的台子,三宝的手脚刚刚长好,走路总算不用人扶了,但长途跋涉或者爬山肯定不行,毕竟伤筋动骨,还得再养一两个月才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神医这意思是年前不打算挪窝了?

张将军见笑,确实是打算来年开春以后再动身。闻人珏并不隐瞒,一是草药长成需要时间,二是还不知右玉城中如今是何局面,总觉得再缓缓比较好。

我这个月也没回城,不过听从城里回来的兵说,春风得意楼的事差不多有个结果了。

什么结果?

说是抓了城南的混混王二,那小子也不知怎么跟夔国的商人有了首尾,本来呢,右玉城是边城,不打仗的时候两国互市也没什么错儿,可这商人他不是真商人啊,是个扮成商人的奸细!王二也是个蠢的,都没摸清楚人家底细,就收了钱帮他往城里运东西!这回叶长友全城搜查,在他住的那半间破屋里翻出了金条和硝石,王二解释不清楚这两样东西打哪儿来,说自己是冤枉的,我那叶大侄哪肯信啊,一通严刑审讯,全招了,口供都签字画押了。

那夔国的商人

没抓着,现在牢里就关着个半死不活的王二,我看啊,也没几天能喘气了。

王赫在后面越听越觉得不对,寻思这是叶长友找了替罪羊想草草结案?他抬头望去,一旁封三宝忽然伸手握住他的小臂,用眼神示意他嘴巴闭紧,别引来张柱石的注意。

如此说来,这事就不是简单的爆炸案了。闻人珏沉吟,事情牵扯到夔国,叶城主要考虑的事就多了ashash商人这么做的动机何在,目的是什么

可不是,也不知是夔国朝廷想这么做还是底下的人私自打算。我在边疆也待了不少年头了,还从没见过这么粗糙的手法这么巧合的时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不过右玉城是叶侄子主事,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深究。张柱石是边疆侵淫多年的人精了,自然明白这里头的猫腻,他对闻人珏挤挤眼睛,而且边关平静了这么多年,也该活动活动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嘛。

闻人珏挑眉:你这意思ashash

张柱石大笑:我可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最近这右玉城周围的气氛有点紧张,让人置身其中心里不安定。所以我想来请您回去,一来呢,您是元庆帝看中的神医,万不能有什么闪失。二来呢,我听说叶大侄子已经往京城递折子了,将这前因后果讲清楚,春风得意楼算是结了案,下一步不管京中作何打算,在旨意到来前,塘子山是势必要封的,这回我肯定是要带人排兵布阵了。您要是还在这阵外头待着张柱石五大三粗的身形向闻人珏倾斜,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配合他因旧伤而沙哑的嗓音,极具压迫感。

你敢威胁我主子?冰珠一样的声音突然响起,封三宝如鬼魅般出现在张柱石身侧,吸气提膝,直撞壮汉的腹股沟。

喝!张柱石反应极快,猛缩小腹,向后连跳,斗篷在空中扬起一个遮天蔽目的弧度。

然而封三宝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脚下步伐变换得玄妙无比,绕着张柱石兜起圈子,窥了空隙就一脚踹后腰,一拳打心口,最阴损的一次,张柱石被她一指戳在尾巴骨上,整个人惊得蹦起来,糙脸涨成了酱色。

停停停!小丫头又出什么幺蛾子?存心耍我呢是吧?张柱石捂着屁股大喊,也不怕被河对岸的人听见,冲着闻人珏叫道,神医,您不是说她还没好利索吗?我看这好的够可以了啊,比我手脚麻利多了!

闻人珏大冷天的不知又从哪摸出了一把二十四骨墨色描金洒银檀香扇,打开了一格、一格、又一格,笑得粉饰太平:她这是告诉你,她确实没办法上路。说着将封三宝召回来,你看看自己身上,什么印子都没留吧?但凡她骨头长好敢用力了,你这会就不能站着跟我嚷嚷了。

张柱石一怔,回过味来。封三宝刚才那几下力道确实轻得跟小孩挠痒痒似的,没什么痛感。自己反应太过,完全是因为对这丫头之前下手之狠辣印象太深。

嘿,小丫头没养好还这么嚣张。张柱石心里有点火,一方面觉得刚才被戏耍丢了大脸,一方面觉得闻人珏不过是个民间郎中,自己对他如此客气,却换来好大一个没脸,忍不住想逞逞官威,神医,今日之事,还真不是我威胁您。您若执意不走,回头两国边境真有了冲突,我护不住您不说,只怕您回头也不好跟皇上交代。

闻人珏笑笑,世味嚼蜡、尘事抟沙,不过如此。且不说夔国商人这名头是叶长友编出来蒙人的幌子ashash就算是真的,以他的身份,难道还真要自己送上门给他们做人质不成?

张将军,春风得意楼出事第二天夜里,皇帝回京之前来找过我,这你是知道的。那时皇上对我说,只管放心寻药,若有人为难于我,让我尽可去找张将军商量。闻人珏说着略略低垂了眉眼,看着扇坠那温柔的青色流苏在指尖纠缠,可如今,我药还未寻到,你却一定要我回右玉城我该去找谁商量?

张柱石听着闻人珏客气而疏离的问话皱起眉,他一直觉得闻人珏身上有一种违和感ashash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是出于军人的直觉,他觉得闻人珏不像个医者,那言谈举止,简直就是个政客。

他不是没见过医术好的医者,无论是宫中妙手回春的御医、民间悬壶济世的大夫,还是战场救死扶伤的军医,他都没见过如闻人珏这般不畏权贵的人。他站在那里,仿佛对周遭的一切纷杂与叨扰毫不在意,似乎那些繁琐粘黏具是凡物,什么都无法伤他分毫。

这等气度与思绪,不是个民间郎中该有的。张柱石下意识地眯起眼,开始仔细回想自遇见闻人珏以来发生的点点滴滴。

张将军?闻人珏见他久久没有回应,唤了一声。

张柱石回神,打算之后再想,冲闻人珏拱手道:神医见谅,此一时彼一时,事态发展变化太快,我这也是无奈之举,还请神医跟我回去。

若我坚持不走呢?

这张柱石装模作样地为难片刻,一咬牙,那说不得我张某人就要得罪了,待日后到了皇上面前,我再向神医请罪!说罢蒲扇般的大手电闪而出,将闻人珏左臂一握,就要将人强行拖走。

放肆!

王赫没想到张柱石敢直接动手,下意识地喊出来。而封三宝比他更快,又一直在一旁戒备着,此时见张柱石动手,低哼:找死!

这回她没再留力,身子前冲,右手食指中指呈爪状,直取张柱石咽喉。

而张柱石因之前封三宝的表现而大意,并没有防备,待封三宝两指指节掐住他的喉管时才发觉不对。

你ashash!

封三宝的两个指节如铁钳般死死扣住张柱石的喉咙,使他呼吸困难,若再加几分力,便可将张柱石的咽喉整个拆下来。

少女一直压制在体内的凌厉杀气喷涌而出,周遭的氛围被裹在一层冷酷的杀意中,猎猎风动。

张柱石瞬间变了脸色。

三宝!闻人珏低喝,表情倒十分镇定,做得过了。

封三宝正要下的狠手停住,她凝眉侧眸,看向闻人。

放手。张将军脾气再好,你这般屡次冒犯,也已经是犯上了。闻人珏话里的警告不知是在暗示谁,他用眼神示意封三宝退后。

少女没动,她将视线慢慢转回张柱石面上,盯着他看,又仿佛没在看他,她总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有什么让她深恶痛绝的东西,使自己一次又一次忍不住想痛下杀手。她慢慢开口,冷若冰霜的气息,吹拂到张柱石的面庞上,像雪地里深深的辙痕:若我不放呢?

那我可就再也不管你了。

封三宝眼皮子一抖,利落地松开手,退到一旁。

闻人珏快步上前:将军,实在是对不住

张柱石一阵狂咳,面色极难看:闻人神医,这事过分了!佛也有火,更何况他也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人,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是,确实是我们的错。闻人珏小心赔笑,什么光风霁月芝兰玉树都抛开,他伸手扶住张柱石的臂膀,将手中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塞过去: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回去请兄弟们喝酒。

张柱石单手接了,一掂分量,面上的表情不由从急怒变得莫测起来:神医好厚的家底。

这几年攒下的都在这里了。闻人珏苦笑,边境人穷,之后只怕不会再有什么诊金入账。眼见张柱石面色缓和下来,再接再厉,还请将军容我几个月,那草药药性需开春以后最强,非要此时勉强摘了,怕是会散了药性。若我走了,将药田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

张柱石把袋子揣进怀里,摇头道:不是我为难神医,您跟这儿开了药田,这一个月都住在哪儿?河对面?那可是夔国的地盘。

农人愚钝,哪懂什么两国间的事,给点银钱,租我们几间房子,彼此相安无事。之后我们行事自会更加小心,将军不必过于挂怀。

张柱石揪着胡子琢磨片刻,最终松口:也罢,那回头我让军士给您送点儿过冬的物资来,我看最好还是在这东坡底下起个房子,省的事后有人碎嘴。您住在那边村里,跟药田隔着两三里地,来回跑也不是个事。

如此就麻烦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