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白泉的美梦(1 / 2)

白泉的美梦

女子叫于书静,读书须静也,静能致远也,这名字颇为娴雅,可见其父母有文化。姓于的也少,不免又让人猜测是否为明代名臣于谦之后?于谦,浙江钱塘人,书静的家乡离之老远不可牵强。

长得无魅影,说话显笨直,但身体丰实。她老公,当时图快感,想这样女子才容易掌控,婚后身边安静,娶为老婆。老公从此就过上“外面彩旗飘飘,家中红旗不倒,娃娃有人带,生活样样好”的幸福生活。岂料书静虽笨却不是个浑懦女人,很快严重反抗,宗旨直指:“有了家花不准再有野花!”老公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敢说你是花啊?丑得哪个样子哦,打盆水把你自己照照,给你两个结婚,我不图那点儿图哪点儿?你还敢不满,还敢反抗?那就给老子滚,离婚!”口水满天飞,男人是真想离,“既然只能守到一朵家花,那为啥不找一朵好看点的呢?”但闹去闹来,他是镇干部,各方来劝阻的人多,老公又顾虑起舆论的压力,又怕苟且的未来老婆难伺候,到时候被别人一脚蹬了也难说。色徒大多极为聪明,反悔了。就是书静挨那一脚的那个下雨天,两个本来是去城里民政局离婚的,结果去了又没离成。没离成,挨了一脚的书静回家接着闹,直闹到冬天,北风犀利地吹,这个春节看到看到就要过得哭了,老公终于难耐寂寞,两个这才离脱。

女儿是娘身上的肉,随书静,已读中学。女儿兼了父亲的高,母亲的壮,长得清清婷婷,皮肤白胜雪,懂事也听话。回到城里娘家,地方离学校不是很远,父母安慰,书静稍稍得些欣慰。

眼下最困难的问题还是生活,她在一家衬衫服装厂上班,工厂生意不好裁汰冗员,她因闹离婚耽误多,首先被下岗,与白泉一样,等于遭受双重打击,生活来源瞬间成了大问题。现在一切都得自个儿担着了,咋办?家里家外一切收拾停当,仍总象有件重大的事情没办。夜里睡不着,躺床上,痛苦的事情一件件就如一根根的针一样扎下来,一下一下刺进她肉里,不是心痛就是心酸,忍不住又“嘀嗒嘀嗒”落泪。有男人和没男人情况大不一样,有男人再不济也可以对他说说,他出点主意自己就多个耳目,而没男人孤独无凭,始终让人没地儿可措手。很象小时候她在院中载的一棵橘树,那时有围墙,橘树在围墙的保护下一年年看着拔高,青叶子绿得发亮,红橘子时时飘出香味;后来城市扩容修道路,围墙拆了,橘树裸露路边,你也来爬我也来趴,树皮受伤,树叶子乱飞,橘子还是青的就被你一个我一个摘光,不摘光不消停,树身渐渐显出干瘪的老残的样子。也有快乐的情景涌来,比如电视剧里的滑稽场面逗人笑;女儿的成绩有所提高,说明她心理还算正常;春节时家中聚餐等等。但这些快乐大多表皮,触到痒痒,总不能止痛,总带着浓厚的阴影,恍恍惚惚,飘的,仿佛掉河里面去了手上抓着的却是水,难以让她踉跄缓口气。情况逼使她不能再哭,不但不能哭而且还必须得快快地风风火火地上阵,想办法挣一定数量的钱,日子得天天过,不说强似以往,至少不能差太远。再找工作哪儿去找呢,到处都在下岗?算算只有自己做点儿啥生意,可做生意需要很多钱,再说她也做不来,热情虽高怕风险还是免不了。想来想去她想到哪去了?情景一闪,她想起给她下清汤炸酱面的小面馆来,“那师傅人不错,遇事有良心,品质好,肯相助人。戴起个眼睛,样子还斯斯文文的;他还有一手好厨艺哦,又是一个人开店”想到这儿她心里就如刮过一道春风,翻上翻下,经久不息,这才多少来了些柔和,当天晚上睡得个踏实觉。

相互对看那一眼就是机缘来了?

白泉一个人开店,一天忙下来晚上睡觉也很张黄。旁人想象不到,他每夜都是合衣而卧。被子叠成两层,面裤脱下来放一边,棉衣没脱,两脚秋裤毛裤伸到被子夹层里盖住下半身,热乎乎,这样子在床上随便翻来复去都不用抄被子,冷风不会钻背心钻脚心,整个身子暖和,有啥响动起身去看也快,不易受凉。但这都是缘于他单身没女人,睡觉兼了守夜的职责所致。普天下身旁有娇妻的可不是这样,那是灯影朦朦,香气微微,女抱男,男搂女,摩挲,亲吻,血脉喷张,火候上来了及时造爱,完事一觉睡到黎明。没有谁会整夜穿上棉衣,脱光了睡那是双方的需求。只有象白泉这样,床上没可抱的,又想着生意的事情才会如此,苦中的睡法当然寡淡无趣。他必然地有时也会想到女人,当那种感情真的直往上冒的时候该咋办呢?根本没办法,再强他也只能将它抑制住,深呼吸压服,生存都成问题想这些岂非自己折磨自己?他判断不会有女人愿意跟他的。将花好月圆,女人肌理细腻的痴心调开,转而想些平淡的或不利的事来让心思慢慢平复,避免辗转失眠。但这样一来不免又陷入另一种凄凉无助的哀情中,“爸妈就这样走了儿子的生活该有的家”总是这儿没对,那儿又使人揪心,漫长的寒夜甚么时候是个头啊?心思落到目前蒙生的铺子上,更不放心了,“今天的牛肉烧得不够皅啊?忘了该买蜂窝煤,还是该有个小工”一想起蜂窝煤又想起煤灶风门的小圆孔忘了旋拢,火苗会慢慢燃大,造成浪费,眼睛一下子睁开,清醒白醒,再也无法入眠。咕嘟爬起来,铺子是个二层的小阁楼,他睡在阁楼上的,趿鞋顺着嘎吱响的竹梯子下楼去关风门。厨房里惊动一群耗子,砌哩哐啷碰得锅碗瓢盆响,往门口跑去的又碰得卷帘门响,象有小偷在撬门一样。旋上煤灶圆孔,理好碰翻的瓶瓶盖盖,再到门口去左右看一眼,确系耗子没啥事,重新爬上小楼上床去,这才感到两只脚已经冻得冷冰冰的了。进入梦乡也不是啥子绝对快乐之事,他经常做恶梦,醒来惊出一身汗;做了美梦呢,明知遥不可及,又会更失落更苦闷。

一觉睡到大天亮一个梦都不做,白泉现在想来那才真叫美梦啊!

天天如此,早晨买菜回来一切该准备的都准备好。冬天的天亮得晚,但今天亮得稍早些,山那边由少而多的鱼肚白不觉得就出现了,一块一块变黄,又变成晕红,表明今天晴朗,将有一轮红日。赶场天人渐渐增多,白泉很忙一阵应付完早餐顾客。再不能拖了,赶紧跑几步去公用电话处打电话要蜂窝煤,要煤气罐见一位女子骑个自行车由路边摊摊进到门前过道上来,过道很宽,女子停在边上,不象是奔着他的面店来的,但站那儿没转眼在看他的店子。头发微浪子,浓眉大眼,戴个眼镜,穿件黑呢子大衣,围一条宝石红绒毛围巾,打理得齐整,简素,不象乡下人,也不象有钱人,有钱人大多会挎个包,戴个手镯,一身艳气,她都没有。感觉有几分面熟?赶场天人来人往,女子锁好自行车,犹豫犹豫还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咬嘴皮又象是忍不住想笑,最后终于朝他的面店走来。白泉搞不清是不是来买主了,但来了就得招呼,跑拢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喊:

“请坐嘛,吃面哇?”

“师傅,你好嘛。”

“嗯?好你好。”

“你不记得我哪?”女子把眼镜摘了,白泉把耳朵边的眼镜架抽抽,抠脑壳:

“哦,哦,想起来了,上次把脚崴到,闹离婚的。”白泉笑,女子也笑。

“想起来了哈,上次谢谢你。”

“戴个眼镜人就变了哈,变好看了。”白泉嘴巴溜,会恭维人。

“哪变了嘛,还不是那个样子,丑。”

“好看,好看。”有点儿要流口水的样儿。“今天来赶场啊?”

“就是来赶场,也来看看你”

“看我啊?”别人话没说完白泉就吃一惊。明说来看他,表明女子说话直,又不怕说错话遭人耻笑,是个青女子,不象三十多四十的老练少妇。“帮个小忙哪值得挂心嘛。我还只以为你是来赶场买相因的。”白泉平常颇能打趣这时有点儿说不圆,动作也不自然,喊女子坐,自己却到一边包抄手去了,也没说给倒杯水啊之类的。女子并未坐,而是站在他旁边看他包抄手水饺。白泉找话说避免尴尬:

“请问你贵姓呢?”

“我姓于,叫于书静,书本的书,安静的静。师傅你贵姓呢?”

“我姓白,白天的白,叫白泉,免贵了。”

“白泉,泉水的泉啊?”白泉点头。女子说:“你这个名字好好听哦。”

“还是你的‘书静’文气些。你们爸妈是知识分子哇?”这一说两个都笑起来。

“师傅说笑了。生意好哈?”

“逢场天还马虎。”

“搞不搞得赢呢?”

“中午要乱一会儿,也就是个把小时。”

“你还是一个人没请人的啊?”

“啊。除了逢场天有点儿忙之外,平时事情又不多,不想请人。”

“还是该请一个人。”

“我都习惯了。”

“你一个人你想嘛,要是遇到不自觉的,看到你搞不赢,钱不给就爬起来走了,你亏不亏喔?”

“也是哈,不好整得,只有尽量注意到。”

“你经营的种类又那么多的。”

“一般化。我煮的盐茶蛋好吃,你吃不吃个盐茶蛋嘛?”

“不吃,我吃了早饭来的。我下岗了,想来帮你。”书静脸上红了一下,牙齿咬嘴皮。

“你说啥子呢,下岗呐,帮我啊?”白泉有点儿受宠若惊。两个都比较疑惑地互相对望,“你家男人那么崴的,我咋敢要你哦?”

“啥子男不男人哦,我们已经离婚了,才离的。”

“离哪?他太崴了,离了好。我当时都想劝你两句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