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凝望
白泉强制自己醒来,天还黑灰灰的不见五指,门外淅淅沥沥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雨是秋雨,绵绵的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开灯,穿上衣服,去厨房漱口洗脸,推自行车出门。冒雨也得去镇上买菜,葱,姜,蒜,猪肉牛肉鸡肉,菜叶子,调料,一次性筷子,共买了十多样,每样都买得不多,用两个提袋就装完。大提袋搭自行车后面,小的挂笼头上,匆匆回店里。
店子嵌在路边一排青瓦房里,青瓦房有的高些,有的矮些,有的好些,有的痞些,看就不是统一建成,而是随自己的能力搭建的。建得很差的有的柱头已经倾斜欲坠,只是尚未倒下。白泉的这间稍高些,歪歪扭扭也属于不太好的那种。离天亮仍然还有一阵,准备工作繁复不可稍停,马上开始加煤烧水,一边搞卫生,长方小桌子五六张都摆摆好,再理菜,洗菜,切菜送面和水饺抄手皮的来了,接着。接下来就炒臊子,煎红油,煮盐茶蛋,再给碗里打作料。天亮时水烧开了,但仍然没一个顾客上门,白泉给自己丢把面到滚汤里,配几匹菜叶子,吃了碗头汤面。吃完,坐到店门口去包抄手水饺。
这时才感觉人有点儿疲累,站起来点根烟,伸伸懒腰,打起精神。青烟缭绕,烟雾里觑眼远处朦朦胧胧的水泥城市,人稀少;回头又望另一边的山丘,也是朦朦胧胧的,人更少。细雨有渐渐停下来的样子,但天上的灰云仍象海水的潮头未见稍退,无力的阳光今天出不出得来难说了。离店子更近的不是城市是青山,葱葱茏茏,铺开如云,仿佛无垠的大草原,田野和村庄点缀其间。下雨,到处稀烂溏水,白泉想,“这个天多半又没有人来,只有望中午了,今天又不赶场中午恐怕也悬?”跑这么老远个地方来开个小小的面馆真是不可思议,有几分奇葩,主人家心思麻渣。
白泉原是一家大工厂里一名普普通通的三级工,一直想着手中是铁饭碗,就没努力去当个五级六级的大师傅,当个小组长甚至“冒号”啥的。一位每天仅仅能完成任务的老蔫儿,六年前首当其冲,车间突然通知他下岗,心里当时那个慌啊:“下岗!咋办呢,拿甚么来自蒙生路?儿子马上要考大学”这已经很可悲了,老婆接着又闹离婚,“天!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到时各自飞。吃饭成问题,还是放她一条生路吧”浑浑噩噩离了婚,从此踏上求生存的曲折小道。去卖过烟,可他没执照,都是偷着卖,别人怀疑他的东西可能假的,大多不买;卖二手服装,连遭城管和工商部门打击;厂门口卖蔬菜,没交通工具每天黢马打黑去十几里外的郊区拿菜,显然也搞不长;那就打工,去了朋友的小家具厂,月底了朋友说:“你看嘛,赚不到钱的啊,我最多只能管你的饭,你要用点儿小钱只好自己再另外去想办法。”找其它工作,到处人满为患,他的年龄偏大。最后父母看他走投无路,挪出手上的退休金成就他的谋生之道,远走他乡
远走不久,父母过世。
城市的人流落乡村,想起这些白泉一身沉重。又点燃一根烟,第二次又看,“城市真是个怪异的地方,仿佛总有道又黑又厚的高大围墙将他隔在墙外。墙那边的人衣着鲜亮,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而他这边,赶场天人也熙来攘往,却尽是些不说褴褛,至少也是打头陈旧,想法朴拙,动作笨伯,不知腾挪的粗翻之辈,再有乞讨的,吸毒的,亡命的,这些人个个都疯狂。他当然神往去墙那边,去城里,去享受漫溢的温情,幻景的时光,可幻觉中,城墙实在峥嵘,边上那条护城河实在深不可越,无论如何他都过不去,而时间就这样幽幽流水一般无声无息地,毫无察觉地,一天一天消逝,只换来两鼻孔冒出两缕青烟。
靠近中午,零零星星有人喊,“给我来三两脆臊哈”,“我要二两三鲜”,“我要一个二两的酸辣抄手,一两红油水饺”白泉一一记到,一碗一碗做好端出去。店里始终没请个小工,请不起。
中午这阵忙过,有空闲了他又点根烟,歇口气。这回他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两个从城里方向骑自行车过来的人,因这两个并行骑车的人慢悠悠怒冲冲的看似在吵架。骑拢来才是一男一女,年龄都三十多,都是一身蓝衫子。男子瘦高个,凶巴巴地嘴巴不停吐词骂身旁的女子,可能是两口子,正上演一出“围城”剧?男子不知因何暴怒了,行进中突然飞起一脚蹬那女子,倒是蹬个正着,把那女子踹翻在地,可他自己也因此把持不住,“哐当”倒在泥凼里。男子很快趴起来,骂了句甚么听不清,提起车子骑上走了。女子跘痛了,紧忙几下起不来。白泉上去一看,女子的一只脚给绞车后圈的钢丝里去了。帮忙取出脚来,帮忙扶起来,脚受了点儿伤,站不稳,扶到店门口坐凳子上喘息,再帮她把自行车也顺到店门口。因为刚才的争执女子情绪激动,浓密的头发纷乱,盖下来把一张脸弄成一团黑。女子理开头发,看一眼白泉,白泉也看一眼女子,是一张简单淳朴的大圆脸,肤色较深,有一对牛眼睛,粉鼻头,回锅肉嘴皮,带点儿憨相,又还透着些傲气,与清秀不沾边,假如给你说,这是北宋李逵或李鬼的第好多好多代后人你搞不好会相信。白泉心里“嗝噔”闪念:“这模样,可不就容易遭家中男人来气么?男的也太狠了点。”问那女子:
“你没啥事嘛,脚伤得重不重?”女子没顾上痛,连声说:
“谢谢师傅,谢谢!脚还算好。”过路的和旁边店里的都围拢来看。白泉又问:
“那男的是你啥人,该不会是你老公吧,咋那么凶呢?”女子告白白泉:
“就是我老公。他要和我离婚。”说得一点不隐讳,象在讲别人的事情。
“哦。那你是不愿意离喽?但他那么凶的,又爱打人,不好整。”白泉颇感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