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景至今没有娶妻,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与,膝下更是没有一儿半女。早年大家都说前燕皇过于苛待这个胞弟,他朝不保夕之下一心建功立业,无暇惦念儿女私情。如今燕亡了近两年,他依旧没有娶妻,是以流言变成了他身患隐疾。
无论采取哪种通说,在慕容景生下自己的亲生子之前,周景炎都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是慕容景带在身边呕心培养的儿子。
那两个谋士,在青州也是大名鼎鼎的。一个叫叔孙达,早年是个隐士。燕皇挑起内斗带人围剿暗杀慕容景时,屠了几个村子封锁消息。叔孙达夫妻带其老母出远门看病逃过一劫,但老父和儿女没能幸免。此后他便投了慕容景帐下。传言叫慕容景投秦,一开始也是他的主意。
元钦与他去年还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元钦去某县城视察水利,县丞便指着一座府邸说:“这户人家颇为不寻常,当家的名叫叔孙达。他是隔壁青州建州的州官,据说很得州牧的信任。但是他的妻小今年举家从青州搬到我们交州了,据说是在青州受了不少白眼排挤,受不了了才搬过来的。”
元钦当时纳闷:“慕容景的心腹,家小为何要遭排挤?寻常百姓不是奉承他们都来不及?”
县丞便神神秘秘地说:“大人有所不知。听说当年慕容景愚忠得很,宁愿死在他兄长手上也不愿意离开燕国。就是这个姓叔孙的死谏,让慕容景来投奔我们陛下,才有了后边的事……”
才有了燕国的灭国之祸。
百姓们怜惜慕容景,惹不起叔孙达,仇恨便倾泻在了叔孙家的老弱妇孺身上。
当是时,叔孙达似乎是得了空在交州住着,带幼子出门玩耍。小孩儿不过两三岁的样子,骑在五六十岁的叔孙达脖子上抱着糖人舔。看年岁应当是被燕皇屠村后又得的老来子。一老一少经过元钦身边,那小孩突然扑出来要元钦抱,手上的糖黏黏糊糊蹭了元钦一脸。叔孙达不认得元钦这个州牧,手忙脚乱抱了儿子退开几步,斯斯文文替这孩子赔不是。
另一个叫周沁,是周景炎的本家长辈,跟随慕容景十数年,是一顶一的心腹老人。
那三个武将也是有名有姓的,自打慕容景十来岁从军时就是他的部从,也是战功赫赫的将领。慕容景来青州赴任州牧,还特意带上了他们。这几日来,元钦在慕容府相邻的宅子里凭楼远眺,几次看见他们三和周景炎在庭中操练,显然是真把周景炎当少主看待。
这一行人渐渐远去。元钦起身离开了窗边,洒在他身上的日光尽数抖落,他全乎落在了阴影里:“观他们此次出行,人也过于全乎了些,带的行囊也多,颇像是要出远门……”
他又点了个娃娃脸的小兵:“去探一下,他们一路西行是不是要借道陆泽州,去往建州。”身兼两州州牧的人来回奔波也是寻常,只这一去,怕是短期内不会再回到青州了。
那娃娃脸去了,剩下的人找到了由头,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起来:“他们真要去青州,我们再跟去便显得突兀了,我看大人还是快随我们回去吧。”
“是啊是啊,我们来了好些天了,大人有什么传闻想亲眼验证的也该验得差不多了。”
“大人晚归这么多天,我们将军怕是要急死,说不得已经积了满腔怒火找我们了。大人行行好快随我们回去,好叫我们少受些责罚。”
州官出行并不是什么隐秘,众人吱吱喳喳间那娃娃脸便已经回来了,带回了慕容景举众去往青州的准信。
狐狸跑了,猎人干守在在狐狸洞前也盼不到神峨眉。元钦只好半推半就,在众将士们的一阵欢呼中被推上了马车。领头赶车的小将一声嘹亮的口哨,嘴里没个把门的:“娘子坐好,带你回家见官人去。”这便一鞭子下去,一骑绝尘将马车赶出了追云逐月般的速度。
众人嘻嘻哈哈回交州,入夜时到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一处山坳里,只好就地安营露宿一晚。周围虎啸狼鸣,好生荒僻。他们都是男人,且都是从过军的,这便也不慌,找了处空地便生起火来。
篝火跳跃而起,照亮了树影憧憧。元钦在烤肉的空隙无事可做,兼之还在思量慕容景的事,便拿了根柴火在地上写写画画。笔画游走间,是一个“馬”字。他还穿着妇人的衣裙,戴着妇人的钗环,他在想蒲衣觉。
他想起了自己还是皇后的光景,也是在这样一个夜晚。他一边为蒲衣觉研磨,一边为案情纠结。苦于缺乏某高官贪污的铁证,便迟迟没有睡意,一陪到了深夜。蒲衣觉批完折子,点拨他道:“妄蓄大志之人大多善于掩饰,鲜少有自己败露的。多的是朋党、妾室、小厮之类知道内情的人露出的马脚。而馬有四条腿,身在高位者的朋党更是数不胜数,你只管寻到其中最羸弱的一条……”
篝火的光在元钦脸上跳动,最后四笔写得意味深长。
林间骤然响起一阵野鸟齐飞的响动,周围此起彼伏到抽冷气的声音。元钦手一松,“馬”字的最后一笔写歪了。抬头,就见树影之后一排密密实实的人影做扇状向他们逼近。当中一人从阴影中走出来。
“吾等于山林间徘徊久,饥肠辘辘难以维生,娘子可愿借点盘缠与我等弟兄花用……”篝火照亮了来人的面容,是慕容景手下的一个部将。
不是慕容景最信任的三位部将之一,但因着元钦盯了他们许久的缘故,也能认出来他确凿是慕容景的下属。白日里他随众人出门还穿着官靴披着软甲,一副正规军模样。如今倒是摇身一变,作了绿林劫匪的装扮。
元钦周身一凉:这条路与从青州到建州的路程相距甚远,寻常官差出行也没道理做山匪装扮。
他视线落在部将身后的人影身上:这边拌人先拌马,那边莫不是守株待兔,假意去青州,实则早有察觉故意在这儿埋伏我们。不知慕容景是不是在人群中。
他凝视对面的时候,对面也在凝视他。百八十号阴影中,一道狠厉的声音骤然划破夜空:“杀了那女人!”这群人令无虚发,部将和他的拥趸便连山匪都不装了,直接大开杀戒。
元钦听出了这是慕容景的声音,浑身的汗毛顿时根根竖了起来。他身边的小将二话不说拉了他上马,唤周围人掩护冲将出去。
夜风在耳边呼啸,慕容景杀伐的声音就落在他耳边:“不对,活捉她,我要亲手割了这贱人的舌头,活扒了她的皮。”
元钦被众人掩护着一路狂奔,山路崎岖颠簸地他几乎要呕出血来:什么仇什么怨!方才还有所顾忌地假惺惺装山匪,顷刻间就撕破脸皮喊打喊杀了。面都没碰过怎么就攒出这泼天血仇?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他一个都没沾吧?怕不是蒲衣觉这有灭国之仇的人来了都不至于叫慕容景疯狂如斯!
作者有话要说:年前出了点事,如今大体上算是有惊无险度过去了。新年快乐呀宝贝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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