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是慕容氏的发源之地,两年前秦军也是从青州借道踏破了慕容氏的山河。一切宛如巨蛇吞尾，陷入一个诡秘的轮回。即便蒲衣觉在燕国亡国之初就重新划分了燕十六州的地域，但秦人们普遍认为青州的内里没有改变：这是将战祸铭记最久远的一个州。

一般的柔情蜜语小打小闹远不能打动高高在上的帝王的心。能匹配得上帝王的聘礼，当与江山同重。他被贬谪千里,可以说得上是一无所有,毫无依仗。如今触手能够着的,便是这位曾经覆亡了秦国的前燕贵族。

自开年以后,慕容景就一直待在青州。

元钦骤然绕路奔赴青州，于广安排给他的兵将全做胆寒状：“大人三思，如今燕地谁人不识君。去旁的州也就算了，青州万万不可！现下都盛传您是陛下放在燕地的心腹,是来收拢燕人的，要是被青州那帮人认出来￥……￥……e$”

元钦不胜其扰，拦下了一个商队,将他们的货物尽数买下，连马车和车夫商人的行囊都不放过。他拆了发髻做大富商打扮，又披上了商人的衣裳,三两下便作了富贵旅人的模样：“如何？”

他在碣州与大富商打交道颇多，言谈间将商户的神态举止学了个七七八八。一眼扫去,颇有些真假难辨意思。

将士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放行：“商人多黑皮糙脸，大人过于白嫩了些，不像是经年闯荡各大关隘的大商贩。”

元钦白他们一眼,往脸上贴了两撇大胡子：“如此可有稳重些？”

将士们咬死了要找茬：“依稀还可窥见本来面貌。树大招风，恐叫有心人认出来。”

元钦与众将士们僵持片刻，弯腰把刚刚买下的行装包裹又翻了个底儿掉，从里头抽出来一件纷繁富丽的裙装与一匣子胭脂粉黛。他抓着这两样钻进马车里便没了动静。众将士面面相觑,犹豫片刻后着一人上马。正准备先斩后奏连人带马车直接拉回交州，马车里冷不丁钻出来个仪态万千的美妇人。

众人：……

元钦提着自己的裙摆跳下马车：“我不扮富商，扮富商的妻子女儿总可以了吧。”他微微一笑，随手点了一个小将，举止间通身是浸淫入骨的人妻气度：“我这脸上如今连撇假胡子都没有，可你认得出我来吗？”

小将欲言又止。

他又点了一个小兵：“你瞧着我，可会想到我是碣州牧？”

小兵哑口无言。

“我与你们将军没有从属关系，你们现在拦着我。等我回了碣州带上几个州官照样上路。”元钦将随从的衣裳挨个抛给他们，摇曳裙摆在荒野中绽开鲜妍的花，嗓音无限趋近娇俏女子，“届时就是你们将军亲自来了也拦不住我。”

一众糙老爷们被元钦催着穿上了富商随从的衣裳，内心有一千只大鹅在咆哮：大家都是男人，为什么他跟我们画风不一样？这个嗓子怎么回事？这个步态，这个神韵，这股子由内而外的妇人气质……他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元钦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青州，在青州府和慕容景宅邸周边都租了屋宇假作囤货。实则不过是借了一高处盯梢慕容景的出入言行。一部分人分散到青州的街头小巷，探听青州境内可有反秦风向。

如是忙活了三天，于广的人纷纷来回禀：“青州境内看似一片清明，偶有反秦言论也不过是百姓所为，没有半句是出自于头戴官帽的人口中，叫人不好发落。慕容景本人也没有任何异动。”

元钦凭栏眺望，就见慕容景正带人从州府出来。他这三天来不计其数的看到慕容将军，几乎把他一日的行踪摸了个底儿掉。此人日常无趣至极，早时从府上出来，去州府处理公务，晚上再回府上歇息，仅此而已。

唯有几次从州府出来，也是因公外出，且大大方方毫无遮掩。

他的日程和元钦在碣州大差不离，甚至比元钦还要的枯燥。因为后者偶尔还有个蒲衣觉可以供他写些酸诗调戏一番。而前者是个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身边别说妻子，连只母蚊子都找不着。

慕容景至今未婚，亦没有子嗣。

元钦眼睛自高处隐秘的望着慕容景，挥挥手：“此事我早有预判。于广随我来此已有半年，他想必比我还着急。若是青州的反秦势力落在明面上，他也不至于苦守至此。”

日光照亮他的面庞，叫一半沐浴阳光，另一半浸在阴影里：“可是如今这境况恰恰也说明青州不对劲。穿官靴的本就出自千家万户，一家人同桌而食，同塌而眠，哪有真做两家算盘的。青州府官兵如此叫人抓不着把柄，该是他们有意掩饰，层层发布了禁口令，且令行禁止。”

“若真是如此，青州在他慕容景手上岂不是固若金汤，”随从又开始劝，“大人何苦来这一遭，此事还是交给我们将军吧，你快快随我们回去。”

元钦垂眸，慕容景一行人的身影越走越远，隐隐绰绰的影像投射在他的眼底：“千年的狐狸哪有那么好逮，我此行也想着可以立即捉住他的马脚。只是早听闻慕容将军的一些传闻，想前来验证一下。”

一众随从：？？？

“千年的狐狸不好逮，狐子狐孙们可没有这个道行。”

日光洒在西行的慕容景一行人上，叫他们一个一个都分明起来。最中间的事慕容景，三十多岁的高大男子，浓眉大眼高颧骨，蜷曲的乌发在脑后编成几股粗辫，拿一布帛随手扎成团落在肩后。极具一种慕容家族特有的侵略性的美。

出了州府，随从牵来两匹马，他跨步而上，提了其中较高大的一匹去了。另一匹留给了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少年，面容间与慕容景有些相似，又比他更为白净和婉些，不似慕容景这般周身杀伐之气。

跟在此二人身后的，有四五人，其中二人较为文气，结伴上了马车，像是谋士。有三人驭马佩刀跟在慕容景身后，身形和他们的主子一般魁梧高大，俱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

元钦心中飞快闪过他们的身份。

那十八九岁的，名曰周景炎。早几年间，燕人还在慕容氏手上的时候，元钦就听过他的名字。无他，他是慕容景唯一的儿子，且不是亲子，而是过继的他舅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