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统,你没死?”
被称为老胡的头领精神一振,目中露出欣喜,急忙推开身前的一条血糊糊的断腿,向对方爬去。
“我没事,老大人也没事。”王立侧身,让出了挡在身后的那个老兵。
“老大人。”老胡看到那个老兵,神色一怔,突然目中含泪,声音哽咽起来,手掌握拳捶打着冰面,道:“那帮狗鞑子要咱们德安军绝户啊!卑职手下的儿郎,死的惨啊!”
话语说完,老胡忍不住心中悲痛,趴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他这一哭,身后趴在冰面的其他士兵也跟着痛哭了起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到了如今这个绝境,却又存着对生的念想,令这些大周降兵悲从心来。
“别哭了!”老兵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地威严。
果然,老胡闻言,连忙抹去两腮眼泪,神色复杂地看向老兵。
“我们继续向前爬,让手下儿郎都向前爬,不要声张,等快爬到身后狗駆子的弓箭射程的时候,就冲着对面,叫喊着投降。”
老兵说话间,眼中露出悔恨,定定看着前方,“我不想杀对面的人,我想杀的,是身后狗日的駆子。只要对面接受我们投降,即使让我们转头冲阵,死在蒙古人阵前,我们也能用这无用之身,洗刷之前的耻辱,告慰列祖列宗!”
“是,大人!”老胡闻言,眼中猛地明亮起来。
被蒙古鞑子当做奴隶,当炮灰驱使,早就令其怒火熊熊。但是,蒙古人手段凶残,他即便不顾忌自身,也得考虑身边的兄弟,如今麾下兄弟都在生死两难之地,老大人的一席话,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他转过头去,把手下还活着的几名将官招呼过来,对他们低声吩咐,那些将官闻言有活路,大喜过望,纷纷爬回到自己部曲,命令大家卧倒,向山峡对面爬去。
有了逃脱蒙古鞑子的机会,余下的一千多名新附军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奋力在冰面上爬行,一边爬一边叫喊着“冲啊”,“杀呀”,以此迷惑身后蒙古人,防止他们衔尾射箭。
肖金荣在望远镜中,看到前方敌人全部趴在冰面上,向自己这边爬来,不禁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想出如此对策。这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开炮吧,敌人爬行,炮弹几乎是空射,开枪吧,元帅说,燧发枪射距最远200步,有效射距只有150步。为了增加后方山谷的防御,郑乾把他的三个都的弓箭手都调了过去。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从一里之地,一路平安无事地爬到身前火枪射程范围内?
身边持旗的士兵看向肖金荣,犹豫半晌说道:“大人,要不要用猛火墙?”
肖金荣摇摇头,猛火墙是针对蒙古骑兵冲阵的大杀器,若是过早消耗了,蒙古骑兵届时就会利用枪弹填弹的空隙,毫无阻拦地冲进炮阵,到时自己这些步兵纵然不会成为待宰的猪羊,但是死伤绝对很大。
“让第二排火炮推前,填补第一排的空缺,更换霰弹,准备平射。让火枪队准备,全体装弹,上刺刀……”
肖金荣下达命令的时候,心里也在叹息,只能让那些敌人多苟活一些时间了。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那些敌人一路爬来,身体逐渐清晰的时候,敌群中,突然传出一片投降求饶的声音。
“前方的大人,我们投降……我们不是蒙古人,我们是周国汉人……”
这是怎么回事?
肖金荣一愣,连忙举起望远镜。
镜筒内,肖金荣看见黑黝黝跪在冰面的新附军中,一个老兵用长枪挑着一件破烂衣衫,上面用鲜血写着一列大字“周德安军乞降!”。
“听闻去年七月,德安府周军战败,被鞑子生俘一万余人。”身边的亲兵见肖金荣举着望远镜一声不吭,在一旁解释道。
德安府被阿术攻破,肖金荣是知晓的。
“只要是我周人,自然不能将他们推给駆子。”肖金荣放下手臂。
看着镜筒中那老兵年纪如同自己爷爷一般,却还在冰天雪地里被驱赶上阵,肖金荣心生悲悯,却不敢大意:“不过,也要防着他们诈降。”
肖金荣让一个都的火枪兵上前,把一根根绳子远远地扔到乞降的敌群里,喊话让对面爬来的敌人丟下刀枪,五十人一队,自缚双手,串联起来,然后双膝跪地,顺着两侧山壁,缓缓蹭过来。
“非蒙色人归正,尽数收容。如有诈降,当即射杀。”月前在金州府衙的议事厅内,郑乾点评任长风受降签军时,说过这句话。
若是真心投降,郑乾表示欢迎。若是别有心思,他也让属下不要心慈手软。
山峡虽然长,但是一千多人在地上匍匍叫嚷,虽然距离渐远,听的不是很清楚,但是身后拈弓搭箭的蒙汉骑兵也知道对方在喊打喊杀,可是最后没有声息,对面也不再炮击,这就有些反常了。
“那些新附军怕是临阵倒戈了!”听了海日古的汇报,头辇哥勃然变色,目露凶光。
“这些该死的南人!既然他们是训不熟的狼,就按照我们以往的做法,把他们驱赶在前,我们尾随在后,攻下对面炮阵!”
剩余的七千五百名新附军被驱赶到阵前。
看着身后放松缰绳,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鞑子骑兵,新附军们哪有不知道蒙古人的打算。然而,砧板上的鱼肉,纵然心有悲愤,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