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心一凉，一如当日那具冰冷的身体的温度，毛灵潇倏然抽了手，高脚杯没站稳，在桌上离心运动了几周，掉在了地毯上，刚斟满的红酒上供给了看上去就很贵的地毯。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毛灵潇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地毯，周庭歌不疾不徐递上纸巾，开口说道：“没事，它也该洗了，就是红酒价贵，用来洗地毯太浪费，毛灵潇同学，你刚刚想到了什么，或者，想到了谁？”

毛灵潇擦拭地毯的动作一顿，垂眸笑了下，那刺骨的凉意还萦绕在手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无力地咧了咧嘴，强行把回忆拉回来，没有正面回答周庭歌的问题，说道：“起初，舞雩台贩卖的是各政府的机要，但后来，越来越多的人的目光从高大上的政治转向了接地气的经济，这也不难理解，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只有搞来了无穷无尽的钱才可能有无边无际的权，这其中的关系稍微动一下脑子就能明白，无需纠结太多。所有能赚钱的法子都写在刑法里，只要不怕被抓，就干咯，而舞雩台的安全性是其他电商不可比拟的，所以它发展得相当迅猛，枝叶繁茂，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覆盖七大洲五大洋，砍都砍不完，灭也灭不掉，无数训练有素的国际刑警前赴后继，就是挖不断它的根。”毛灵潇靠在身后的沙发上，长长地舒了口气，“邓仲业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不太清楚，就他那稍微比言思锦好点的技术水平，舞雩台应该不会看上的，现在他的电子设备都在技侦，我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从宽带运营商那里搞到了一部分信号传输记录。”

没有办法的办法。

周庭歌敛了下眉，“虽然我并不是太明白网络技术，但是我有听说过流量转发，会有第三方平台披皮访问，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根据信号传输记录就查不到毫分，毕竟大批流量经由转发造成虚无缥缈的假象，即便火眼金睛也分不出真伪，而且这种东西又没有访问历史记录，但是周老师，你可能不太了解你的未婚妻以前的故事，她虽然没活多少年，跟你的恩爱故事并不多，但在我们这些网络工程的学子身上，可是留下了很多值得一用的东西，这人可真是舍小家为大家的典范啊。”毛灵潇夸起自己来毫不吝啬，即便优美词汇不多，大白话也能勉强夸上一夸。

她不是没有价值的人。

周庭歌扬扬眉，“说来听听，也让我多了解了解。”

毛灵潇勾勾嘴角，亲口讲述起那些曾经不当回事的过往，“大概十几年前吧，那个时候舞雩台还是默默无闻的状态，全球信息情报网出现过一次大交锋，对战双方在监听与反监听，追踪与反追踪，修复bug，安插节点，种植木马，释放病毒，入侵对方中鏖战近一周的时间。当时，世界各地政要系统的防火墙无法阻挡一个名为阿喀琉斯之踵的网桥，也就是流量混淆插件，在此境地中节节败退，政府信息漫天飞，挡得了一时挡不了半刻，整个网络空间也是一片黑暗，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你在上学时有一段解放前的生活，连老师上课用的都是板书了。”

周庭歌回忆片刻，的确是有这么十天半个月的时间过着深山老林的生活，但他本就不是个爱网上冲浪的人，自然就没放在心上。

“在这个斯普特尼克时刻，你尊贵的未婚妻协同她的小伙伴力挽狂澜，成功地在那个网桥中楔进了一枚钉子，就是流量追踪软件，之后成功解密各类非法网站的链接，其后这些年，各国情报部门打击这类网站得心应手，就是因为这个程式的存在。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这些非法网站也频繁换后缀来逃避追踪，毕竟也得混口饭吃啊。”毛灵潇抿嘴自嘲一笑，“去年还是前年，老美的情报部门封过一个大型情色交易网站，其中涉及的未成年占比75%以上，如果你未婚妻在世，这件事就能拿不少一笔钱呢！”

毛灵潇讲起故事来也是一副慵慵懒懒的状态，好像说的不是她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曾经的所作所为罢了。

即便有了不可或缺的价值，但她心里总是空落落地缺那么一块，谁都补不起来。

“当然，你未婚妻去世了，这些年来，她的那些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的小伙伴死的死，伤的伤，也几近覆灭，但这颗钉子这些年一直很牢固，没有被拔掉，所以现在只要我稍微润色一下程式就能再摸进那道暗网。”毛灵潇两手搭在脑后，感慨道，“周太太给我们这群后来者留下了宝贵且丰富的遗产啊！周老师，你说，一个天天泡在网络最深处，窥视所有摆不上台面的黑暗与冷漠，杀戮与血腥，她曾经所珍视的一切，所信奉的所有，甚至她的信仰和信念，日积月累地消失殆尽，试想这样的人，若是还有着看不穿这一切的通透之心，浑浑噩噩而过，怕是自己都能纠结死，人心都是肉长的，她长成铁石心肠，其实也情有可原。”

周庭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毛灵潇微微仰头，长叹口气，“只有把虚拟世界里的丑与恶永远地挡在阴暗处，普通人才能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光亮与美好，不然，现实与虚拟同样的虚伪与恶劣，这个世界又何必创造呢。”

“那你利用我太太的遗产查到了什么？”周庭歌问道。

毛灵潇摇摇头，嘲笑道：“楚队的电脑配置太烂，xp系统都销声匿迹多少年了，他居然还在用着，vpn带不动，即便我自己动手写个程序，梯子搭上了，传输太慢，稍微多查一点就会被反追踪，多事之秋，我不给他惹这个麻烦。”

周庭歌嗯了一声，“要不要用我这里的电脑试一下？”

“如果你不怕麻烦的话，我可以试试。”毛灵潇跟着周庭歌来到书房，鸠占鹊巢大大方方地坐在了办公椅上，顺利地搭了梯子，翻了好几道墙，网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在等待中途，毛灵潇说道：“如果说邓仲业帮余兴干了一个项目，那么我猜，应该是余兴想要自己掌握一部分网络平台和资源，舞雩台这个平台这么大，很多人都想分羹，但显然，既得利益者不会这么轻易地让他做成这件事，所以余兴的死，很可能有点猫腻，只不过他年岁大了，又有家人认为他是寿终正寝，所以警方没有多加注意罢了，而现在杀害言思锦，怕是言思锦手上有什么东西是很多人想要的。”

“你不是说是言意科技带给言思锦的这场飞来横祸么？”周庭歌说道。

“对楚队自然是要这么说的，你不一样，”毛灵潇啃了啃手指，“这一点，即便不是从这条线上想，从其他线索看，楚队也应该想到了，所以才把我放出来，想让我从言思锦嘴里抠出这些消息，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去找她。”

周庭歌点点头，犹豫片刻，说道：“你也别把楚队当成涉世未深的花骨朵来保护着，把他养成傻白甜没什么好处，他这个直面人心、直击黑暗的工作岗位，迟早会面对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早些时候接触，也能早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