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次交易

世礽单位的局长姓高，叫高宛，打早要和老婆一起来挑选黄金珠宝饰品，事体攸关世礽的前程。另外法院帮忙办离婚的熟人赖月金，也打电话来说要和他一个朋友一道过来逛逛，不外乎也是想揩点儿油拿点儿啥。有此两事正良不敢怠慢，第二天打早就出门，路边餐点随意吃一口，直奔琴台路银楼等到。

正良到了轻工局被分派到局属实业总公司饰品部任业务主管，每年经手公司上千万黄金珠宝的买进卖出，责任非小。走到路上他在想，“世礽把他们局头儿请得起来不，还连夫人也要一起来，他有那么大的面子啊？几千万把的黄金白银，局长看不看得起？要是看不起，或者一身正气地不来了，那才白辛苦一趟，马屁拍歪了不说搞不好还有后遗症。不过上万块钱的噱头也扎实喔，龟儿的世礽，啥时候那么有钱了喃？”走拢，见世礽比他还先到，笑道：

“你那么早就来哪，硬是皇差嗦。才八点过儿，你吃饭没有呢？”

“吃了的。我们抬轿子的得嘛，只有早点儿来等到讪。”世礽见正良来了，一脸的轻松样。敢于直接向局长发起冲击这是世礽的长处，好多人就光想难有此动作。架好车，正良同世礽一道进店往办公室走。用纸杯给世礽泡杯茶，自己也泡一盅，烟点起，单等局头儿来。办公室就他两人，等的当儿正良讲他的疑惑：

“肯定要来嘛，会不会逗你的哦？”

“肯定要来。他老婆高兴得很，哪肯放过这些机会。”世礽没有坐，就在办公室里抄起两个手走来走去，有点儿临战前的紧张样儿。正良感叹说：

“现在当官的哈跟六几年七几年的干部不一样了，敢收部下那么贵重的礼物，这一年下来不晓得要吃好多，收好多哦？”

“敢哦！有啥子不敢。”世礽冷笑一声，口气轻飘飘的，显见比正良见识广。“不要拿出去摆啊。我们高局这个人有点儿厉害的，他只要看得起你，哪怕你是个打杂的他照样敢用。我们处头儿吴子恭啥子都不懂，被他和焦副局头提拔，现在给个皇帝两个样高高在上的。高局用人耙子还放得大，只要你把工作给他拿上去，平时你做啥子他根本不管，一好遮百丑。哪个要是想在他面前抛砖引玉提点啥子‘宝贵意见’，必遭他踩下去。他还有个特点就是敢吃敢拿，他不得主动要，但是你送他就敢收。主要是他那个老婆太贪了，有点儿凶，他管不到的。吃就更不要说了，啥子海参鱼翅燕窝哪个月不来几盘。搞笑的是他咋个吃都长不胖，不长肉光长心去了，是他妈个干馅儿，背后都喊的干豇豆。”正良听得“嚯嚯嚯”发笑。又问道：

“这些事都是机密，你又咋会晓得得那么清楚哩？你又没有给他两个一天到晚都在一起。硬是哈，你是咋个给你们局头儿挂上钩的喃，还搞得那么热火？”

“我肯定不晓得这些讪。是焦局，他摆的。给高局挂上钩还是靠他。我去商业局就是焦副局长帮的忙，叫焦沛，人还可以。就是喜欢一天到黑围到女人转，最爱和我们处头儿吴子恭那个老女子成天在一起鬼混，两个是老搅家了，亲热已经不是一年两年，基本处于半公开的状态。”

“哦。一个四十多，一个五十多，‘姜老妮儿’遇到‘姜老头儿’了，将合适，你们单位有点儿醒哦？不过我们单位也差不多的，都有些这些事情。”正良笑。

“就是这个样子的。姜老头儿”此语一出世礽自己先笑起来，“姜老头儿爱说真话，吐蟒的。今天这个事情就是他透露给我的，还给我出主意，说局头儿的幺女春节要结婚，借这个机会赶紧去送个礼。指点我又帮我，成了我的贵人了，说来真还有点儿感恩姜老头儿。”

“奇怪哈，”正良又不解地问：“他又咋会肯帮你喃，应该你捧他的大腿才对啊？”

“还不是为娃娃。他那两个娃娃靠到单位上在做生意，他想把我提成副处，二天接处头儿的班，以后才好继续照顾他的娃儿。不然还没有今天这些事情。”

“这样子哈，好讪，互相利用，有点儿靠谱。”

“你不晓得他那两个娃娃有好烦。两个都莫得工作，一个初中毕业，一个还只读过小学，死懒好吃。焦局本来有两个铺面，一个娃儿给了一个，喊他两个自己慢慢学到做生意，想到租金都莫得咋个都做得起走，结果两个吃喝嫖赌把两个铺面都败了，现在成天就靠到局里面的下属企业拿点儿回扣之类的。”

正说着，世礽的bb机响了。一看，慌说道：“是高局。”急忙抓电话打过去，像个屁虫似的满脸堆笑。高宛电话中说，他两口子出门了，坐公交车过来，在十二桥琴台路下。世礽迭不声地答道：“好的好的，我就在琴台路，我马上到车站来接你们。”放下电话，一脸焦苦相，跟正良打个招呼：“我去了。”一道烟出了殿堂。

西门琴台路背依青羊宫，锦江和浣花溪双绕，翠柏森森，大道青石铺路，两旁又有汉唐风韵的雕梁栋宇，道不尽的古色古香。古时这一带为道观佛陀净土，得名琴台路与西汉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有关。文豪司马相如原名“犬子”，未显达时以几曲《凤求凰》死乞白赖娶得白富美寡妇卓文君，借妻家财产就在琴台路做起富人来。夫妻琴瑟友之，琴台路因此得名，佛陀净土也因此染上红尘，千百年来再没有清静过，现而今更是成了黄金珠宝一条街。唐时有几年，杜甫每天也在这一带幽步觅诗，沿花溪看“凤凰枝”，“含泥燕”，“春水暖鸭”，“恰恰蜻蜓”，慊慊于“茅屋为秋风所破”，镶满了脚板印。现在高局头儿在世礽的援引下，沿着昔日贤者之路压道而来，惟要挑选那射得人眼睛睁开就闭不拢去的黄铮铮金子，緑霞霞翠玉。

高宛局长，没想到是个高个子，确实太瘦，像干豇豆，挨边六十，头发染得墨黑，梳得亮，穿一身簇新的稳称身浅灰色西装，西装很时尚地只扣了最下端一扣，走路如桩，乔模乔样，气韵甚是逼人。不足就是皮包骨，黄脸，乌紫唇，眼珠儿翻土色显病态。是否为时下流行的滥情伤肾所致哩？世礽说：“焦局说的，高局这个人真还不贪色，他亲自见到好些‘春天妇人’投怀送抱，个个都吃他的闭门羹。高局人太瘦主要是成天肯思考，嗜好烟儿酒儿，茅台五粮液，中华熊猫，天天消耗，没咋爱惜自己才弄成现在这个肺痨样子，没胖起来。”高局老婆恰相反，竟只能归之于小巧玲珑型，穿得红扯扯，一身珠光宝气，笑起来甜，声音脆，圆脸子油光可鉴，看不出是已过五十的人。两个高矮在一起，堪比干豇豆勾拽起灯笼椒，鲜鲜达达，晃得人双眼儿笑。

浪水送行舟，一行款款来到了轻工银楼前。

世礽只比正良大一岁，长相称得上魁梧，国字脸，浓眉隆鼻，有腮肌，身材粗横，像海那边擅长烧杀奸淫的倭寇，浪人，此时却卑琐憋屈，在高局身旁伺候，紧绷绷嬉笑，忙乱，牛不是的马不是，总像找不到自己位子的样儿，走路弓起腰人又矮一大截。给正良介绍高局，世礽一只手摸腰杆一只手抠脑壳，脸上竟乌青起来，眼睛东睃西瞍，有点儿像在打抖，想逃跑么？正良本来也有点儿不自在，毕竟关系重大，还从来没有在柜台前接待过局头儿这样的大官，但看世礽恼火得都快没反应了，做贼要穿帮的样子，想“两个大男人未必连送钱送礼这样的小品都演不了么？太可笑了。必须得快点儿演下去。”冷静些许笑对世礽说：“你看，我们是请高局长先到办公室坐坐喝杯茶，还是直接去柜台？”世礽还在回神想怎样说，高局已先开口，开口就是命令：“茶就不喝了，早晨才牛奶燕麦片喝了一肚子出来的。”低头吩咐老婆灯笼椒，“你去看一下嘛。”世礽这才憋出话来：“对的对的，多看多选一下，他们这个银楼是这条街黄金珠宝品种最多的一家。正良你多关照一下哈。”正良答话：“好的。”也先把脸笑烂，弓腰驼背装一回孙子，闪身一边，恭迎灯笼椒贵人，请其先行，边说道：“绝对没问题，来这儿的顾客大多很满意的。先看下那边那一排柜台嘛，黄金饰品都是最近才到的货。”灯笼椒笑眯眯点点头，走向黄金柜台，眼睛挨到挨到扫。落后言道：

“品种还是多，新款式也多。算了，看不过来，不用看了。”一边打开手包摸出张单子对正良说道：“你就照单子上写的拿出来看看呢。”正良“哦，哦，”忙接过单子，见上面写着货号，品名，价格，原来灯笼椒的女儿昨天已经来过，选好了，这样倒省事。正良把单子递给营业员喊照单拿出来看。灯笼椒说，“娃娃自己来选的，晓得好不好看哦？”样子也急急地想一睹饰品尊容。

拿出来一看，一个细连叶纯金项链，精致；一个椭圆形k金祖母绿宝石坠子，眼睛贼毒。晶莹的祖母绿宝石坠子半嵌半露，像绿叶尖上一大滴露水悬空，工艺浑然天成。想想挂在美女的胸前，玉质的皮肤，琳琅的宝光，定然是翠闪闪地美人。看价钱，光这一样就上万，两样合计一万四千多。正良迭不声地称赞：“漂亮，好漂亮，好眼光！”灯笼椒肥脸上的眼睛也笑成一条缝，说道：“嗳呀是不错。他们自己喜欢就好。”正良叫营业员用最精美的礼盒包装起来。这边灯笼椒还没消停，东瞅西看，样子还想寻点儿啥？盯上一串珍珠项链不转眼，是为海南天然紫珍珠，颗粒罕见的大，烁烁浑圆，搭眼就是上品，二千八百八十八元。灯笼椒有点儿不敢做主，喊夫君干豇豆：“老高你过来看一下哩，婚礼上我戴这串项链行不行哦？”世礽陪干豇豆过去。豇豆把几样都看来，见三样加拢一万七都出关了有点儿惊，脸色顿时难看，说道：

“你想要啊？你又不是没有项链。麻烦你不要在这儿腾到闹好不好？”

“屋头那几串哪有这串好看嘛？新崭崭，亮铮铮，还是紫色的，就适合我这个年龄的人戴。女儿的婚礼上当妈的也不能太寒碜。又不是贵得离谱的东西，硬是哦”恨眼干豇豆，后面的话没说。晦气道，“算了嘛，算了嘛。”世礽赶紧给正良递眼色，样子仿佛中了一刀痛得哇哇叫：

“正良，包起来包起来，包漂亮点儿，这么好的款式好难得遇到哦。”正良喊营业员包装。干豇豆已往一边踱开去，像是想远离甚么不干净的地方，摇头不已对灯笼椒说：

“你去刷卡，把款付了哈。”

“晓得，还要你说。”灯笼椒满心欢喜，笑得灿烂，叽叽咕咕对正良说道：“我们老高就是，这方面的观念强得很，结果呢，哪次不是算得清清楚楚的嘛。”边说边打开手包东翻西翻，一边又蹊跷地说，“咦，我的银行卡喃？”这时候就该正良表演了，笑得腻人，小声儿对灯笼椒说：

“领导，不用找银行卡了，我们事先已经做好了安排的，这个可以在厂家的宣传费里面走，年底促销嘛，算是厂家赠送的。他们每年都要搞一次，今天你们运气刚好，一来就遇到我们开始搞活动，昨前天来都还不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