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走完大半条东城根街，直走到羊市街大口子了才又往回转。深秋的天空不见大光明，只有乌云一大片，太阳不知是没有出来呢还是又回乌云里去了，东隅桑榆两端可能沐浴阳光，中间一大段路让人辨不出东南西北，只能瞎走瞎碰任冷风瞎吹。“怎样才能把握住自己的命运？”这是难倒天下人的问题。大十字路口上忽地卷来一股狂风贴地旋转，灰飞叶舞，眼睛一时被吹来闭上睁不开，姬燕的风衣被吹成个斗篷，急忙转身相避，但左右都受风，难躲难藏，正良大丈夫般急转身把姬燕拉过来拥在怀里往街沿边靠，躲过当头呜呜的风，风息后两人整整衣衫又往前走。

“没吹着你吧？”

“没有。”姬燕看着正良露出融化的凄然一笑。正良说：

“我给你讲清楚，我真的是没啥意思的人。我妈病重这次花了不少的钱，我还去找世礽借了钱的。出院后请了一个保姆，负担又加重。我哥一点忙都帮不上，现在人在哪儿去了都不晓得。”他有意隐去他哥造成十万元损失的事情。“你想我好恼火？我妈如果再生病我恐怕就只有卖房子了。而且我又还有一个女儿也是要负担的。我这个年纪，说实话也不敢再有子女。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很关键的问题，也是难题。你想你跟到我还有啥意思？啥都得不到，一场空啊。我不能耽误你，分手对你只有好处不会有坏处。你另外找个条件好点儿的嘛，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那么死心眼儿硬要在一颗上树子上”觉得不妥又改口，“守到一口枯井等水喝呢？”

“不管你咋个说，反正我的想法和决心都是不会变的。穷也好富也好，生生死死我们两个都必须在一起，除非你不在这个世上了，或者我不在这个世上了，到那个时候我们两个才分得开。”姬燕始终一脸愁容，态度也始终没一点点要转变的意思，话语软中带硬，不过始终回避着“小孩”这个问题。“如果你强行要分开，我想好了的，剩我一个人还有啥子意思呢，我就不想活了！”说完热泪横流，掏纸巾揩泪。

正良听了心里一阵寒碜又一阵蕴热，明白姬燕此话并非只是威胁，只是随口浪言，她的基因里有逼急了就会自残的倾向，若将事情做到极端，真出了祸端谁负得起责？都要遭殃。这样被镇住，本想摆脱的反给粘得更牢。正良把心软下来，回过头想，“就算另找一个各方面都理想的，那也是需要付出的，又哪里去找姬燕这样的容貌，这样的年龄？《玉女经》上有讲，大龄男有妙龄女子相伴反倒是添福添寿的事情。顺其自然，遇沟遇坎到时候再说吧。只是经济困难没钱咋办呢？让姬燕过贫困的生活想都不要想。那就只好想尽办法去挣钱，总之从此不要再想有清闲的日子过，拼了命总会有办法的。”这样一揽子想开心态情绪完全转变，嘘口气换了轻松的温热语调：

“好嘛，算了，不说了，还是好好地计划以后怎么过吧。你干脆住到我家来，跑起累人。你饿没，吃点儿饭哇，上班时间就快要到了？”

“嗯，有点儿饿了。”姬燕抹泪看了眼正良，“就吃碗面嘛。”

背街小巷小面馆，正良姬燕进去坐了，喊了两碗鸡杂小面，要了两碗菜汤，一个拌牛肉，一两枸杞酒。了了件大事二人平心静气吃面，喝汤，吃些牛肉，面来时姬燕说她吃不了二两，正良把碗递过去，姬燕挑出一夹给正良，彼此显得体贴，跟不用多讲话的老夫老妻一个样，悉悉索索吃完，双双脸上均无啥表情。至此，正良的一次预谋情变到底让姬燕给彻底颠覆。

当天又出件意外的事。母亲出院后正良每天下班都要先到二楼去看看，今天因为跟客户一起吃晚饭回家已经八点过，想还去不去看呢？八点过父母一般都已睡下。路过窗下时却见二楼还亮起灯在，有灯那就还没睡，心里奇怪“未必又有事了？”上二楼推门，一推门是开的，进门一看，嚯！好家伙，屋里灯火通明，一千多瓦的取暖器夸张地开起，卫生间里有“稀里哗啦”的水响和人声，热气从门上方的副窗冒出来。父亲坐沙发上一脸温和在看电视，旁边堆了一大包衣裳。

“咋的呢，妈呢？这个天就开取暖器哪？哪个在厕所？”正良一脸诧异。

“你妈在洗澡。是曹孃跟小杜在帮你妈洗。”正良父亲笑眯眯说道。

曹孃是保姆，家里新添的人口，五十出头，身体还硬朗，见啥做啥不多言不多语，是个大好人。小杜就是姬燕，今晚来帮母亲洗澡了！正良全身一震，姬燕这是咋的哩，也没讲一声便突行此大孝之事，虽有投机之嫌但听了仍让人感动。“美丽的姬燕，或者她真心输诚完全把自己投入进来也未可知，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直叫人手脚无措啊。”正良问：

“是姬燕啊？她好久来的呢？”

“下午点儿就来了，来了就帮到做这做那，喊不要做了，她还是要做。我们一起吃的夜饭。吃饭的时候你妈说好久都没有洗过澡了，小杜听了一定要帮你妈洗个澡。挡都挡不住，你又不在，弄得我们都不好说得。”父亲语含嗔意但显然非常满意。

待会儿曹孃出来把一摞干净衣服拿进去，又等会儿卫生间的门打开，母亲已穿好衣服准备出来。正良走到门边去帮忙搀扶。母亲终于洗了个澡，脸上笑盈盈满心欢喜，看见正良便说，“总算洗了个澡，没有小杜还洗不成。”少见如此精神。姬燕打着赤脚，裤腿挽上膝盖，上身一件黄色大提花圆领羊绒衫袖子推在手肘以上，头发高绾，因为热气，脸上红扑扑的，挂着不知是水珠还是汗珠的湿亮水滴，正拿一张干毛巾在帮母亲擦干头发，样子实在是美得没法说，直追七仙女了。母亲头发短已经掉了不少很快就擦干，曹孃牵扶着慢慢出来坐到沙发上。又耽误一阵收拾停当，正良姬燕方上四楼。

“辛苦了哈。下午要过来，没听你说一声呢？我也好早点儿回来嘛。谢谢你，嗳，洗澡这种事情我简直莫法。”

“我也是临时过来的。下午回家去正碰到我爸我妈为些小事又吵架，心头烦，收拾几件衣裳就走了。你工作忙我怕耽误你，没给你打电话。你妈好笑人哦，洗澡的时候一直在念：‘舒服，舒服！’其实开起热水一直冲也不费事的。”

姬燕拎有一个装衣物的包，开门进去，正良很欣赏地看着姬燕，姬燕已将盘着的头发放开，蓬松地散在肩上，像一片绿叶簇拥着的一朵炫幻的鲜花，变化如此之大，正良喜上眉梢，看来一切疑虑都是多余的，是误解，抱过姬燕来在门口就很腻味地亲开了，发出“叭叭叭”的一串响。亲完问道：

“不走了哇？”

“好嘛。你白天说的喊我跟你住在一起，免得跑来跑去的累。”姬燕答，不躲不闪只是脸红，左右脸都亲了，又递红唇让亲，像餐桌上一盘冒着热气的羊羔肉到了主人嘴里。“真的很爱我哇？”姬燕声音吖气地问道。这是女人们的长想之词。正良二话没说，取下钥匙交给姬燕，说：

“我一直都很爱你的。给你把钥匙，你是主人了。”姬燕喜滋滋收下，回报以吻。

正良冲了澡，坐沙发上脚痒痒，动脚趾母互相蹭痒，找来脚气膏涂抹。姬燕说：“你才洗了澡的把手搞脏了嘛，我来帮你弄。”正良想是脚气有些犹疑，但姬燕已经笑眯眯地拿过他的脚来。拌开脚趾帮他涂上脚气膏止痒，顿时有股舒服劲儿钻心，叹服，“姬燕不是一般的好！”喊姬燕：“谢谢你啊。快去冲个澡把手洗了嘛。”

姬燕的作为，随你怎么看怎么审视所见都是“真”，灵感的之为，“真”和“其它”混淆，成为一切善和美的基础，可以解除人的武装与戒备，好像青树的嫩叶，一长出来人们便会忘记老叶枯叶的存在；又像琵琶荔枝，汁甜芳香，虽无言自会有人采撷。正良自然玄想：“两性相悦，消失彼此，会像烟云一样合为一朵，飘在蓝天。”云端里的享受肯定是意外中的意外，飘飘的。夜朦胧，情深深，疏星几颗仙女般在天空闪烁，凉凉的夜色一望无际，那几颗疏星像平静海面的波浪暗涌，漂送着悠然船帆。正良姬燕早早地就上床躲进温暖的被窝，两人已经很久没能这样，如此踏实，舒心，粉香粉香地，天长地久一般同眠一床。正良的脑子异常兴奋，想的尽是从此恩爱情欢。

人太得意就难免要飘起来，口中跑马，但女人们恰恰就喜欢这些。正良终于忍不住开始炫耀他的美好生活，说目前住这个地方只是暂且栖身，他在梁家巷买得有房子，都装修好了，正在凑钱买家具，不然早就搬过去了。站东这个地方给农村头一样环境恶劣，上班又远很不方便，暂时要委屈你姬燕。又说住小房子心里始终不了然，搬过去之后房子也不大，也是暂且栖身，一定要好好奋斗早日买个大房子，客厅面积最好有好几十个平方，可以天天沉醉，休闲，听音乐，那住起来才叫有点儿意思。怎样奋斗哩，他私下做生意，搞第二职业。正良说自己手上现在有很多关系，没用起来实在可惜。用起来，用得好的话钱财会源源不断地到来。白天还在把姬燕往门外推，晚上就搂在怀里忘乎所以，听起来大房子仿佛举手可得，但即使如此也不是啥鸿鹄之志，不过燕雀耳，至于这样红起脖子在爱床上没完没了地起誓么？姬燕听了足够兴奋，把光圆的两肩往上蹭蹭，伸出只玉臂竖个大指母赞扬正良：

“晓得你不简单，肯定是要办大事的人，我没有看错你。”接着就带进自己的主题也展开燕雀之想：“那你看下，我们搬起走了之后，可不可以让我父母搬到这儿来住哩？他们现在住的那个房子连厕所都没有，还烧蜂窝煤，好不安逸哦。”说完嘻嘴唇笑开，吐出小老百姓尖尖的舌头等回话。正良闷了闷，爽快地答应道：

“要得嘛，两亲家挨到一起，彼此关心关心，互相还可以有点儿照应。”

“你好好哦！”姬燕反抱，反亲，将暖和的软身子往正良身上蹭。

“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

如此一来姬燕就正式住下，同居起来。不管结没结婚，喜悦也好愁伤也罢，反正已夫妻般要日日相见夜夜相守，会否长将好事延续，爱河里如胶似漆这也是天下情侣共想共谋之事，见仁见智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