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飞兰芯此时还在牌桌子上打麻将,有路过麻将室的人见了兰芯讲,“刚才听见你们琦儿在屋头又哭又闹的,还不快回去看看。”兰芯这才回屋,见出了大事了,哭麻了。120救护车赶来,医生一看,七孔来血,服毒自杀,已经死了有一阵了,没啥可救。医生说只有另外叫派出所和火葬场的来验尸收尸。琦儿学校的老师,派出所干警挪后都赶过来。狄飞和兰芯解释说:“琦儿住校,交往比以往复杂,被社会上不三不四的男人搞怀孕了,找不着对手,自己觉得无脸见人寻了短见,今年该满十八,好使人痛心啊!”屎盆子扣上。倒是校方承认,自杀用的氰化物来自学校实验室,脱不了干系要赔钱抚恤。干警根据现场情况记录了几大篇,各方签字按手印,“琦儿一案”到此浓缩到几页纸上。
思人当天晚上收到兰芯的电话通知,吃了一惊,紧张,但过会儿跟慧烁一商量情绪又松弛下来,磨磨蹭蹭,当晚竟未去。第二天一早醒来还是没拿定主意去不去,想着“人都去了再殷情还有啥用,不如等火化的时候去送送她算了。”
思春晓得了走起来说道:“上次带她来找你的时候我就奇怪,那个娃娃看就没对头,当时死该问一下到底有没有啥子没有说出来的隐情。这儿才过了好久点儿,活鲜鲜一个人又没有耍男朋友咋会怀孕呢,咋会自杀,说没就没了?你该马上去,我怀疑她那个继父有问题!你想嘛,琦儿为啥子那么不愿意在那个屋头生活,她害怕啥子,讨厌啥子,到底发生过啥子大事?我就不信,哪个让她怀孕的人会查不出个名堂来。要是问到有情况,毫不犹豫马上就去派出所报案。”思人听了觉得有理,“很规矩个女娃娃,突然就说怀孕了,自杀了,作孽之人到底是谁?有冤不伸怎么对得起孩子?”一时很涌起些血喷的念头,说:“我马上就去,天地良心,如果是被别人害了,老子的功夫和坨子不认人!”为了显示自己非泛泛之辈,有重量有来头,也为吓趴对手,思人特意脱去衬衫换上武功大师扯把子的黑色行头,行话叫狩装,左臂戴黑纱,头发梳来直立,心坎一挺,鼓眼儿一睁,两手交替着把指关节压得“嘎嘎嘎”响,哀兵怒气冲霄汉,兴问罪之师寻仇去。
慧烁猛可瞥见思人这么大的阵仗,说思春:“你看你嘛,抱膀子不嫌注大,这个样子去是要惹事的,把别个打残了打伤了哪个来负责?”回头冲思人一脸谄笑,啰哩啰嗦喋喋喋:“诶,老何,何哥,何大师,你去要干啥子?装化得好威风,晓得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一出手十个八个都不是对手,不伤他的命也要他断手断脚。但你这个样子去是要吓死买主的哦,不能来真的哈,你不会来真的嘛?屋头还有两个大活人靠到你在啊。去了千万不要出手,吓他们一跳就可以了。万一情况不对你赶紧走,受点儿气就受点儿气,气是皅的。常言说得好‘退一步海阔天空’,心眼儿放活点儿,不要只晓得进不晓得退。身体是自己的,弄伤了哪个来管你?吃夜饭之前记到回来喔,我晚上用大白豆炖猪蹄花儿等到你。给你说了这么多你听到的没有哦?”思人觉得慧烁的言语虽然顺耳但是水兮兮的,煞风景,嘴上批道:“妇人之见!”两鼻孔“唬唬唬”喷气,出门儿头一扬径直去了。
兰芯住在曹家巷一大片红砖墙的单位宿舍里,环境可谓脏乱差。因不敢声张只想草草了事,灵堂也未设,只在家中应景,摆了遗像点了几根香蜡。看热闹的人一泼一泼,好在是一楼,人来人往还散得开。
真凶狄飞吃定了兰芯,但此时也跟兰芯一样心惴惴地在家里收拾残局。此人生得马形长脸,灶台颜色,脸上有坑洼麻子,个子敦敦的一身死肉,目前的生计是帮人收账,有钱时喝酒打牌嫖娼。想想兰芯曾经还是工厂宣传队的台柱子,怎么会嫁了如此不堪之人,性快感就那么重要?近中午狄飞收了牌桌子,跟一群前来祭灵的道上兄弟正准备喝酒,一脸哭丧相的思人来了,门外立即站满了人,都等着看好戏。狄飞思人四目神交两秒,思人一见此杀人不眨眼,砍脑壳的猫屎样子心头一颤,直叫苦,“天生的煞星,是个谁遇到谁倒霉的难缠鬼啊。”转身去灵前上香,喊声“琦儿”。狄飞递烟,思人不抽,狄飞说:“那一起来喝杯酒?”思人说:“我刚在外面吃了碗面的。”狄飞喊:“给何大师泡杯茶来。”转身冲门外一吼,把看热闹的人通通驱散,喝酒去了,只剩得兰芯陪着思人哀悼女儿。
思人在兰芯那儿没问不出个名堂,又听说派出所的人昨天就来过,调查,记录,啥都没说走了,结案了。心头寻思,“公安的结案了自己倒少份事,他们也没弄个水落石出,那是思春多虑了,怕只能祭奠祭奠算了。”找到台阶下,来时的劲头儿褪去一半,立起的头发耷下来,鼓眼儿蔫下去,坨子皅兮兮。思人是读过几本小说的,想“狄飞跟《水浒传》里杨志卖刀遇到的那个牛儿差不多,纯属地痞无赖,纠缠起来是最难对付的一派。厘不清的话我这个武林界的‘杨志’就会被恶人所伤?”心里有些虚火,进一步变成弓腰驼背。再又想,“琦儿死于非命,退一万步说就算与此人有关,哪里去找证据?请法医验尸,验下来万一不是他呢?此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兰芯也不会同意。琦儿一走也算一了百了,了结一事,认真理论起来只怕瞎扯个没完,冤情在崇山雾罩之中,我哪是断案的包公,哪有拔云见日的本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如此便将出门儿时鼓起的那点儿虚劲儿全部丢到苦海里去了。
思人狄飞,其实是半斤的八两,思人金玉其外,狄飞里外败絮,刚好是一对。只是狄飞现时处于罪犯的角色要收敛,不敢猖狂,素听说思人也是跑社会的,会这会那,想必也有些血性,不免多几分小心,防到在。此时他眼不离思人,见其呆迷呆眼并不敢发难发杂音,明白了几分,“何大师其实就是个何虚哥,何尿包,不如再欺负他龟儿子一下,让他彻底服软。”便开始作声作势向兄弟伙大讲他成日里收款的凶险情状,怎样翻墙入室,怎样当街扣人打人,一拳就骨裂脑残,两脚踢断大腿骨,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搞得对手是妻离子散,鬼哭狼嚎,甚么镇关西,蒋门神,个个都哀鸿遍野,要好惨有好惨思人也一直把“牛儿”注意到在,听其描述,吃惊“他摆这些啥意思,我还没出言找茬未必他还想生事,此行会不会难堪受辱呢?思春的蛊惑听不得,再坐无益。”还真就胆怯了,越发虚弱得像个摸不到火门的稚童,连连喝茶来掩饰,如坐针毡。待狼心又过来请他过去喝杯酒时,思人哪里还敢直视,站起来道:
“我要走了,等火化的时候再来算了”。
“哦,要得,送客!”狄飞笑了,立率兄弟伙起立相送。边走还边跟思人说道:“可能街道办和学校方面还有点儿抚恤金啊啥的,我都跟兰芯说了,有好多一家一半,你也该得一份儿的。”狄飞到底心虚,不觉得就想安抚思人。
“还抚啥子恤哦,你们出力多些你们多得点儿,办事也要花钱的,我无所谓。”
“哪里,哪里,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狄飞坚持要分给何大师。
“好嘛,好嘛,不好意思了。”思人只想快快离开。
一直送上公交车,思人皅手皅脚软在座位里,车一开松口气,才发现汗水打湿了狩装的前胸后背,“总算没咋丢面子”感叹。面子丢没丢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吃这一惊思人是不打算对外人道了,“让它永远烂在自己肚子里吧。”车子晃动,窗前的景观不断变换,无论怎样变换,阳光都很明媚地洒在高楼,绿树,鲜花上。世界永远是美好的,春风一吹,苗儿莘莘,四季总有花开。到一站上来三个姑娘,美得比鲜花还好看。思人两眼无意入定看着其中最美的一个,皮肤娇嫩,笑得那样鲜活,向窗外的人挥着手,姿态美不可言,“好像琦儿呀!”内心怆然一阵难受,竟有血在流的感觉,“琦儿再也看不到阳光的世界了,最亲的人从此减少一个,还不到十八岁啊!”脑子里忽地飘来雾霾,眼睛模糊起来,车子在晃动一串滚烫的眼泪“簌簌簌”从思人的眼眶滴落。
“你那么早就回来啦?”慧烁见思人回来得早有点儿惊,笑笑,“我炖的蹄花还刚刚才烧开,大白豆都还没有来得及下,我以为你要耽搁好久得。”
“你和烁烁吃嘛,我今天不想吃得。”思人垂头。
过两天思人去送葬火化,居然在墓地上发现了一片死人的生意,与狄飞亲密合作开发出一套新产业,相当来钱。意外之喜连慧烁也偷着乐。
“琦儿一案”就此完结,本来不难之事因无人愿去抚慰,无人替她昭雪,就这样轻飘飘地冤沉海底,被世上之人慢慢忘记。
正良听母亲讲的此事,沉重地说了几个字:
“琦儿是最干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