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琦儿一案(1 / 2)

另抱琵琶 钟定元 3570 字 2021-06-16

二十九琦儿一案

正良的事业爱情刚开始有点儿两走旺的时候,其母忽然病重,倒床了。直接原因是最近发生的“琦儿一案”和“乌龟事变”两事。其母素有高血压症本该宽心静养,然而世事总是挂怀,旧疾像悬河,崩变为脑溢血。正良当时还在外地出差,待其急急地赶回,母亲在正善的护送下已经入院。

琦儿之事说来并不复杂,事先都有预估,也提出过方法,可惜就是未能豁免。

琦儿今年十七岁,正在花季。继父叫苟狄飞,下岗工人,此人性强心硬,只要自己活得好啥事都敢干,凶得很。对琦儿很不好,认为此女多余。琦儿从小营养不良加精神压抑加家中灯光昏暗,小小年纪弄成个近视眼戴付瓶底眼镜。日子过得浑,成天胡思乱想,学习成绩堪忧。弟弟五岁上与父母分房,琦儿被撵到阳台上搭铺,房间让给兄弟,四口之家琦儿总是最能让的。人人热爱的父母在琦儿那儿只像是空中飞来飞去的彩鸟,她就像水中的彩鱼,同为锦绣之物,而啄伤小鱼的正是那好看的空中彩鸟。生命是顽强的,莽原里青枝嫩叶总会破出地面掀开腐枝迎取阳光,长出物种本来的形状。看看丁香花,春天里含苞引蕊,胚质冰清玉洁;香嘉瓜,藤蔓青长,金秋果实在望;挂粒的谷蕙,那都是原野的生命必然的生长。琦儿在暗淡的日月里也出落成纤纤大姑娘,像她妈兰芯年青时,桃李的花容,皎皎的倩影,遗憾是胭脂的生命没活出鲜活人样,活得淋漓如雨。中学毕业成绩不好升学无望,琦儿就读市内一所职高,为将来就业做准备。成天没有什么可娱乐之事,空了爱把些感伤的古诗词拿来读,感觉颇能慰情,但只怕越是看清事理心里会越亦苦辛。此外她还被某种正日益逼近的危险所困扰。

兰芯几年前因病与狄飞少有房事,病因是狄飞在外偷鸡摸狗带回来的性病。狄飞兰芯两人除了性欲强之外难知还有啥共同点。四十多岁,失业了没钱了可狄飞的欲火依旧,常思发泄又常难发泄,暗地里就盯上了琦儿。夏天,衣服穿得薄,琦儿住的阳台当西晒,简直就热得只能穿背心短裤。涤非见了淫心几乎时时发作,夜里他频繁上厕所,实则为窥视阳台上毫无遮挡的半裸熟睡的琦儿,终于有一天开始出手偷摸。兰芯是被同化了还是被驯服了?哭闹两声,闹凶了不敢,想保护又无能,只好预防,可都生存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防无可防。最后娘俩商定,让琦儿回何家去,只有这样才保险。遣琦儿连跑几次,本以为不成问题的事成了难题,思人的态度阴晴不定显见是不愿意了,两娘母实在拿不出其它的办法。兰芯最近天天要到医院去输液,大约就在过年那几天,兰芯在医院未回,涤非喝得半醉,酒壮色胆,使用暴力在阳台上将琦儿奸淫。她无法自卫,花朵飘零,“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样的诗句琦儿常吟,今日竟成自己的写照。

何思人不想接纳琦儿,客观上配合了狄飞,帮助阻击围猎了小姑娘成为狄飞的泄欲工具。可悲的是琦儿还认为思人是亲爸,会爱她保护她,她哪里知道思人早就认为他与她虽是父女但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兰芯也让人如鲠在喉,跟思人你诿我推,把琦儿搞得如乞丐一般两头乞讨,出事后没说去为小女张义,惩罚恶人,而是仍然不声张,还求着琦儿也别声张,别去派出所,一心要保住包括狄飞在内的小家。二婚女人,两个孩子的母亲,兰芯有她的难言之处。琦儿痛楚,悲伤,耻辱,憎恨,抑郁,绝望,各情杂糅一时有生不如死的意念,第一时间想到过申诉,但禁不住母亲兰芯的苦苦哀求,压着没说,为的还有个弟弟不能没有家。这样一来等于唯一可以依靠可以讨点主意的母亲也不存在了!不歆世事不知所以,面对亲情她能怎样举措?神智错乱,昏昏然,实在可怜啦。但她还是意识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也许要“毁灭”她。唯一办法只有再去找亲爹,本来说过不再去的还得去,要达到什么目的自己也不清楚,这应该完全是本能的驱使。她没有直接去,而是先去找了感觉还比较亲切有些办法的思春,她有点不想面对思人,得找个帮腔的。可找到思春她又没将自己的事情全部讲出来,只是哭丧着脸,请思春帮她再问问,能不能让她回何家去?大清早的思春正待出门,见了琦儿又听她提了这样心酸的问题,再看她的脸色和神情都不大对,掂量问题的份量不轻,几乎也是出于本能,带着琦儿一路来找思人。思人慧烁都在,见思春带着琦儿来,两个竟然都表情冷淡,心中怕是有几分怪思春多事,更嫌琦儿添乱?思春跟慧烁寒暄两句,对思人小声说道:

“琦儿想回来,好可怜嘛,跑来把我找到,我只好陪她来找你。看你咋想?另外我看她脸色不大对,不晓得是不是还有啥子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你问一下呢?”思人好没耐心,看都没咋看,只是想,“找我还不是等于零,一柄柄事情哪儿弄得好嘛?”挂着眼“唉唉”叹气说:

“你们坐嘛,坐嘛,”用招呼一般客人的口气敷衍着,边说边走来走去,像是大能人忙不迭的样子,可瞎走了两三个来回并未做得任何事。接着说,“我今天外面还约了人的,还有好多重要的事情要办,跟到就要出门,琦儿有啥子你就快点儿说。”思春对思人甩手想不管的态度不满,再把思人拉到一边,说:

“娃娃都那么大了,你最多再辛苦个年把就可以脱手,一点都不亏的。自己的娃娃你不管也放得下心,不出手帮她一下?你看她这么早走起来,就讲这一个事情,可能是在她们妈那儿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又是个樱桃葡萄一样刚刚熟了可以摘来吃的女娃娃。”思春的暗示之语已经说得足够明显,但内里含有责怪思人不想帮琦儿的话音,这就戳到思人的痛处,思人听了冒虚火,当即冲动,贤愚不辨,忿忿然怼思春道:

“你说得轻巧吃根灯草哦。”声音还使劲放大,像是一箭三雕也说给慧烁听,间接说给琦儿听。“你看到的,我还不是难得很啊,一天到底该忙哪头自己都不晓得了。一家人生活无着,烁烁今年就要读中学,今后还有高中,大学一连串的事情。人又不是鸡啊狗啊莫得个窝都可以将就,人是要吃好睡好生活好的得嘛,我这点儿收入够哪儿的开支,你喊我咋个办?”此语明确无误是要翻脸不认账,足可让各路薄情寡义的大师高手听了汗颜,世上最无耻的人也将脸红。老婆慧烁先很紧张,听了思人表明心迹之语闪在一边,神情放松很是嘉许,等着思人去驱赶琦儿,当然也不闲着,得找机会配合,两只手搓来搓去,雀斑脸几扭说道:

“有啥子你好生说嘛,有理不在声高。发气,情何以堪?”思人把声音压下来:

“原来我还带几个学员练点儿武,行点儿医,再算点儿命,收入都还过得去。哪晓得派出所的走起来,这样不准那样不行,现在都是偷偷摸摸地搞一下,收入一下子就减少了八层。”思人愤然甩出拇指和食指对思春比划八字。“慧烁一天上那个班,三天两头莫得活路。这个日子看到看到就越过越恼火。”一通言辞把思春抢白得开不到腔,慧烁样子越发满满意意暗笑。思人转头觉得对琦儿完全没点儿人情味儿也难交代,毕竟也是亲生的嘛,安慰说:“你们妈那儿你实在不想住的话,要不然就在学校头去搭个铺嘛,一年要好多钱问一下?还有一学期就毕业了,我搌劲想点儿办法。”思人完全避开琦儿“要回何家来”这一问题,完全忽略该问问,“你为啥要回来,受谁的气没,被谁欺负没?”只想大约是兰芯图省钱,把琦儿推给他,她好脱手。

被亲爸拒之门外,声音不高但琦儿听来就像雷鸣,知道无望,肝肠撕裂,心遭汤浇般有灼毁之痛,眼泪扑簌簌直落到地上。说来家有两个,竟无一处能让她容身,狄飞思人两个都仿佛是手持利刃的家伙把她按在菜板上“哚哚哚”剁椒。《琵琶行》一曲,白居易听了琵琶女自述飘零身世慽然落泪,坐中他还流泪最多,湿透青衫,倘将琦儿之事示之,只怕江州司马会被泪河冲起来跑。要说生命也足够顽强,即便如此,琦儿也并未想到即刻就去轻生,谁会轻易想到抛弃自己的生命呢,何况还在娇嫩的花季?

本地人住校还经过复杂的手续才办成。离开可怕的家,琦儿想“从此隐身无闻,毕业了快点儿工作快点儿自立才好,天总该给条路吧?”真是想哪,哪条路断,又来噩耗,说她怀孕了!生活太癃闭,她还以为腹胀呕吐只是吃错东西了,去学校医务室拿药,医生检查了说:

“有男朋友了就该注意点嘛,女娃娃,那么不爱惜自己。”

“我没有男朋友,注意啥?”

“你怀孕了,还说没有男朋友。我问你,例假有好久没有来了?”

“例假,怀孕?”

“都快三个月了,还不赶紧采取措施。”

“何琦怀孕了!”成天独来独往,默默无闻的何琦怎么会怀孕哩?周边同学和老师都惊诧,纷纷风言风语,新闻很快响遍校园。校方找琦儿谈话,琦儿不说。校方毫不留情:“把家长喊来,按惯例,不说清楚就劝其退学。”顷刻之间无不投以鄙视和隔绝的目光。万丈深渊呐,原本还稍微有点温暖之感的校园一下子变成轻蔑与歧视之地,冷漠似仇家。琦儿脑子先一片空白,继而思维开始错位,绝望,无地自容,最后奔溃,“到底给暴露了,从此永远低人一等,哪还有可供自己走的路?‘劝其退学’等于开除!又得‘回家’?所有的白天和黑夜都生满荆棘根本无法穿越,活着那么累,那么脏,只有自毁自灭这一途了!自毁自灭比活下去干净,无忧愁”凶险的念头在脑中突现,且忽然就有了轻松感。下午课间,她趁无人盗取了化工实验室氰化物,揣兜里闷头直接闪出校门,走得如此大步,如此匆匆,头僵直,连最后看眼蓝天,呼吸口新鲜空气的本能需求也未去顾怜,径直回到对她已经没有意义的家。阳台上罪恶的床铺跟以前没区别,兰芯一切照原样摆着的,真没心肝啊。喝下为自己准备的“爽利之物”,倒在铺上,很难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又一切都清晰,她大哭大叫:

“老天爷,一切都完了,结束了,解脱了,我来世是多余的,不想再麻烦谁,不能再招人讨厌,你收了我吧!爸,妈,我在阴曹地府等你们,我知道你们都难,不怪你们。只可惜你们白养了我一场,女儿不孝了!”一遍一遍始终像是个疯女子在哭喊,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还是足足哭叫挣扎了有半小时之久,血代替泪水从眼眶涌出,琦儿的魂灵方飘出体外,飘出阳台。“伤心南浦波,回首青门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