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情斗(1 / 2)

另抱琵琶 钟定元 3641 字 2021-06-05

二十情斗

昨夜折腾得太晚,第二天星期六,休息,天大亮一阵了正良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身边没有艺莙,可能早已起去了,懒两分钟穿上衣服,犹自浮想昨夜的逸香和今天该做点甚么,一边扯纸,点根儿烟,出门下楼去厕所。楼下瞭见大门口有人,想是否她的父母或兄弟来了没在意。解手转来见门口的人多起来,且有争吵的情事发生,不仅警觉,添几分紧张移步过去看。走拢大门口,门口看热闹的见又来一人一阵骚动,也没去管,但听厨房里正怪腔怪调骂得欢:

“贱人,贱人!好狠心呐,你真的会这样子待我,我对你掏心掏肺的啊,咹,到底是我贱还是你贱?让开,今天非要教训他一顿不可。骗吃骗喝的狗东西,胆子这么大,手段那么高,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连姓啥子都不晓得了。”厨房门关着的,艺莙在里面堵住门不让怒骂者出来,场面紧张。正良浑身一麻,见不着那人啥样,声音也听不真,从骂的意思和口气看,断定是“青川扶贫的官员回来了!”怕啥就来啥,突然就来了。昨天艺莙还说没事,暂时不会回来。她哪有那脑筋能抵过官员的老谋深算。声音有点儿熟,但恼怒暴吼难辨真伪,根本就像撕心裂肺的惨叫。仙侣被拐,惊恐万状,官员捉奸成功,岂能不爆发野火,恨不能烧毁大院才解气。听见艺莙在百般地下话:

“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子,冷静点,听我给你解释嘛”

这个时候正良立即走掉是最好的,双方见不着艺莙的谎就扯过去了,余事好办。偏偏他没走,担心暴怒的官员会痛打艺莙,他如逃了岂非太不仗义?可他留下来只会使事情完全暴露,矛盾更加复杂,官员会更激昂,事情当然就迅速坏到极点。刹时间飞刀样的东西剁他的心。他也难,发现自己作用不大,上去帮忙不好,不帮忙也不好,走又不好走,一时不知何处。他在辨析官员的声音,“音色浑如死水但有那味,像一个人,未必是他啊?不会那么巧哦?”这一想更愣神儿没辙了,由研判当前敌情变为专注于情敌。

“啪,嗙,嘙,”厨房里传来甩东西的声音。官员气贯脑顶非出手攻击不能解恨,不过也理智着,暂时只摔打的杯盘碗碟而非爱物艺莙,老情侣嘛。艺莙穿着睡衣,头发已不是舒卷如云完全散乱的,样子像个娼妇或战斗的夜叉。她坚定地包容官员,随他摔打,反正就堵在门口寸步不让。也不知艺莙怕不怕,嘴里使劲劝勉着,可两个都在吼叫,只能听个大概。官员好像侦知了甚么,怒火溢出厨房,厨房窗子“哗”一声被推开,一把不锈钢锅铲由窗口翻滚飞出,接二连三又是擀面棒,漏瓢,杯碗,盘子,酱油瓶,罐头,意思要砸翻奸夫。其实谁是奸夫里面的人应该也还未搞清楚。窗口小又有道铁钎,窗下又隔着张玻璃餐桌,官员使力不着,只能兔子似的在餐桌边左左右右蹭蹭蹭,如此,对外面的人而言自然是威胁多于伤害,倒显出官员带几分可怜状儿。忽地飞出把菜刀来,这让正良吃了一惊,他避开窗口到门边急问艺莙:

“你有没有事?”

“你快走,快走你的!”艺莙嘶声地喊。昨夜的才女满脸死白,惊慌加恐怖,全身的肌肉都往手上脚上收缩。

这一声对答提醒了官员,“奸夫就在门背后。”正良决定走,刚转身开步,门突然被拉开,只听一声大叫:“去死吧!”同时挥来一坨子击中他脸部。“老子睡了几年了,你小狗日的晓不晓得?莫得钱你还操社会,吃软饭,揩女人的油,你这种人活到世上还不如死了的干净,骗吃骗喝的狗杂种!”刻薄,毒辣。诸葛亮北伐中原,曾用此类“名骂”咒死魏将王朗,当得起是开战前的“战场第一骂”。艺莙变了个样,像头捕食的母老虎,一个猛扑,逮住官员往里拖,往墙角摁,大喊正良:“快走啊!”正良挨了重重的一拳往前一蹿差点儿扑地,心中“腾”地也燃起野火,想“今天只好对决了,迟早有这一天的,不躲了!”口中大骂:“你妈的个痞,敢打老子!”翻身挥拳猛冲过去,“欺男霸女的狗东西,还敢先动手,你今天活够了。”可刚冲两步,定睛却愣住:“真的是他,邓生津,原来艺莙的长期情伴就是邓生津!”知青哥们儿,春节时候还在玉龙火锅店喝过一台热闹的怀旧酒的。

“是你!”正良惊叫一声,实属震惊,心上疙里疙瘩,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虚弱感,还有些惊慌,无论如何都难再往前跨出一步,举起的拳头松弛下来,从空中放下,“退,只能往回退”惊愕和羞辱令人两腿打颤。

“观正良!”生津也大吃一惊,急忙戴正歪斜的眼镜,凿凿无疑是正良,瞬间也感到全身力气已用尽,呆没声儿了。

“你们”艺莙死死地将生津抵在橱柜角,见此情形不知如何,只一味强拽。

大门口七七八八看热闹的人些见此好笑,情绪高了,信口乱弹:

“打起来了,快看,快看。”

“吙哟,刀都甩出来了,到底为啥子嘛?”

“嘿,‘冲冠一怒为红颜’讪,还没有看懂的嗦?男人出差回来遇到婆娘在偷人,捉奸在床。那个老几还挨了一坨子,脸都打红。”

“嗯,破坏人家家庭,该挨。”

“一个巴巴掌拍不响,那个女的也不是吃素的。你看她长得那个样子嘛,身材给水蛇两个样,绝对是个爱惹事的篼篼。”

“那个女的就是长得太惹人了点儿,男人咋个不去拱嘛。”

“运气不好,遭逮到。”

正良羞愧满面,转身快步分开围观人群,闷闷离去。拐个弯后甚么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了,不再有人注意他,紧张感渐渐消散,但羞惭与慌张依旧,心情还是紧绷绷,像手捏一团乱丝;像面对密密麻麻的树叶看不清枝干在哪儿;也像掉江流里去了,浊浪飞漩,上下左右都空虚,顿失抓手,遑论登岸厘清山川与道路。走出小巷走上灰色的大街,拳头一捏一松,周身无力,没想打的或坐公交或喊个三轮啥的,只想走,反正往北错不了。足走了一两个小时,歪歪扭扭转过小半个成都市,接近中午回到纷乱的北二环陋室,这才顿感疲累。

入门儿又茫然不知该干啥,无序地又去冲个澡,换衣服,挪后泡茶,收些陈东西倒些烈酒来喝。乱七八糟的问题避也避不开地交替出现,“太荒唐了,对手竟是邓生津?”还在愕然这是事实。“从来就没听说过,他本人也没说过他在我们单位还有个情人,老姘头。就是他通过李总把艺莙调来的。先还以为艺莙会不会是李总的小妾或暗室,结果真是官员的情妇。那生津会不会打她呢?打个半死才痛快解气嘛,以生津一贯的文弱又有官位在身应该不会,但人是会变化的,说不定此时正在打?当官儿的难见有哪一个会跟正常人一样没脾气。想不到他也干三妻四妾的事。骂的话很歹毒很熟练啊,居然还动刀动坨子,像个下三烂。白云苍狗,生津脱胎换骨早该刮目相看了。咋这么霉啊,这种鬼事情偏偏让自己遇上。与艺莙的关系怎么处?哪儿还有脸继续呢?常言道‘朋友之妻不可欺’!虽然他俩是不合法的但他在先。”怅惘又纠结,还一直伴随着揪心的疼痛。到底该怎样应对?问题像秋叶般胡乱飘舞,令人无解,想不清,一遍喑然。

正良初识生津那会儿才十六岁,生津是老三届的,当时就已经二十岁。分分头,小眼睛,是个横起长的肉坨坨,因为个子矮爱笑,表情都到头部去了,头更显得像在膨胀。下乡第二天,在一重山又一重山的峻岭里召开“欢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会”,生津代表新老知青,以公社团委书记的身份成为大会主持人,非常圆滑,亲和,辅以简单有效的组织能力,很吃香。正良当时好生羡慕。生津在农村吃住不挑,住农民家里,吃农民伙食,抽农民的薸儿烟,跟农民一样出早工,完全打成一片。还热心扶助上进的和不上进的知青,比如正良,年龄小不稳定,认不清大好形势,干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偷鸡摸狗,赌博,打架,生津还是力排众议让大队团支部吸纳正良加入共青团。生津插队在山巅,正良在河口,正良跟苏光关系好,生津和苏光是一个生产队的,久不久他也随苏光下山参加正良那里的“穷欢乐”。说话不多,不摆谱,可以让你忘记他的存在,又有点儿小幽默娱乐大家,所以生津在农村也是上下逢源,过两年便插翅一飞,读大学去了。

生津默不作声,暗里却生动得占尽好处的行事风格,正良渐次醒事视之为天才,很想发展与他的个人关系,但他却要读大学去了。正良想讨教一番。那晚八点过,他赶到成都火车北站去送北上读大学的生津,巴望在分手时刻听他说说当知青的真谛,箴言,惟望自己有一天也能踏上去读大学的列车,没想走拢却哑然失语。生津神采奕奕正与一位美女子悄语着,那位是公社的女知青,也春情附体粉脸如花地在与生津爱情。没人来相送,生津把离开成都的最后时光留给恋人的,正良冒失了!这才自省:生津性情暗昧,没把农村当回事儿,也没把他当回事儿,早就有女人了他还一点不知晓,还冲到火车站去讨圣子,根本就可笑可怜。

“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生津这一去就如鸟归山林,没影儿。韬光养晦几年下来再着一鞭,当起官儿来。先科长再处长,又受上级委派到边远地区任工作组组长,后来再挂职当镇长,副县长,力抓农村的扶贫工作,局级干部,独当一面,已稳稳地进入政府官员圈子。“这些都是对自己过去所受苦难的回报”,生津常常以此自慰。然而人生之事实难圆满,脚不走路自生茧,头发不落总归白。生津的知青妻子,火车站那个挺有爱劲儿的女青年,给生津生了个儿子后染上难治的沉疴,人瘦得不像样,整日形影相吊,像东流之水永不回头的样儿,生津想做爱根本无从谈起。苦恼,久之颓唐,放弃,同时他也敏锐地看到人生苦短,生命有其冷酷短暂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