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留你了,你嫂子两娘母可能马上就要回来,看到屋头还摆起这一坝我难得向她交代。”正善想要帮到收拾下碗筷和桌面地上,正经不让,说,“你那样子只会添乱,你快走了我反而轻松。”正善又想打听下正经几个妹妹的住址。正经愣那儿心里霎时涌来一股厌恶之情,想“人不知足不识时务到这地步实在也无解。”很把正善觑几眼,“我现在两个手都稀脏,纸笔也不晓得放到哪儿在,脑筋乱。你要是为这个事情去找她们的话,那我劝你算了,她们的情况我晓得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善被点破,私心到底还是羞赧,这才笑笑,丢脸离去。
不管咋说也是旗开得胜。盘了盘,正善下个目标选中思春。思春这个人比较讲情面顾旧交,是长辈又是同龄人,在女流中有几分豪气,做生意的嘛也比平头儿些有钱,而且她不像正经那样太有脑筋使人畏惧,属于好说好蒙那一类。但也不能瞎蒙,跟正经比,思春要俗气些,无利不动心,因此决定安上鱼饵,许以厚利把钱弄过来再说。为增添声势正善喊嫣霞也耽误一天一起去。满满的期待,去正经那儿可是捏着一把汗的。
不期然思春家里有人,是个不认识的老男子,中等个,虚胖,态度极好,看就像缺脑花的憨包。思春介绍说姓杨,叫“扬鞭”。扬鞭见了陌生男子一下子有点儿手脚无措,介绍后方知是侄媳二人,遂殷情无比泡得两杯茶来,动作像绝了跑堂的小二,之后半边屁股落凳。“小二”在任何主人家里都绝非闲杂人等,乃是主人的手和脚,经常也起半个主人的作用。正善思蒙,“前段时间隐约听说思春与乌龟在昏天黑地闹离婚,想必已成事实,这个扬鞭可能就是新发展出来的继任者了?看思春,样子心平气和,血色在脸上涌动,似已走出婚变最磨人的苦难期。今天来得还正是时候,幸不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时。”正善没把扬鞭挂上眼,正准备将寒暄转入正题,思春心不在焉倒先往正题上来了,问道:
“你昨天电话上说有事,啥子事呢?”
“给你说嘛,要找你帮个忙。”正善遂省去一切转弯抹角的解释,直言因下岗,经营上需发力,“一家人的生计一下子全在这上面了,来就想找你借点钱,支援我一下,我每月按百分之一付息。我晓得你也不宽裕,但我实在是没有法了。你就相当于投资,借给我半年一年两年都行,时间长短都由你定,到时立即给你还过来。”
“我说你啊,”思春听了惊也不惊,声音不高但情绪上是痛心,“死不该下岗嘛。上次我就听你们爸说你要下岗去做生意。做生意好难嘛,我手上的铺子还算是单位上的房子租金低,口岸好,一个月下来也赚不到几个钱,还啥子心血都耗干,越是星期天越忙,赚的钱还不是又往回投,只见货不见钱,手上就剩两个生活费。现在你也晓得恼火了,你咋会还去下岗嘛?”
正善又以为打处了,“是啊是啊”喃喃地无对策。
思春惋惜完了,挪后才问道:“你想借好多呢?”
正善激动地要开口,傍边的扬鞭猪脑壳似的抢先说道:“对的大侄子,回去上班,不要做生意,借钱不是要钱,亏了还不起了咋办?你们嬢嬢一天好累哦。”
小二护主拍马屁要打掉正善的好事,正善心生厌恶,当即没好脸色,问扬鞭:“你也有个不赚钱的铺子哇,光瞎忙,那你一天吃干饭还是喝稀饭喃?”
扬鞭老打老实地答说:“我没有铺子,哪个做生意哦,我是守自行车的。”
正善冷笑呛声:“哦,看来你是外人不懂行哈,跟你商量不着。”
扬鞭讨个没脸再不吭声儿。正善来时路上想好的借个两三万,一个月支息二三百。现在看情形悬了,又还有个敲边鼓的碍事,一时没了来时的勇气,猥琐笑笑开口:“借一万给我嘛,好算账。我再到其他地方去筹措点。”
“一万?哪儿拿得出来哦。”思春苦笑,“原来乌龟每个月还交些钱回来,多少可以支撑些,现在我成了孤儿寡母了,啥事都盯到我一个人在,铺子上好多团购都放弃了,就是因为没钱进货。这样子,你掐这一步也难,不容易,我能力有限借两千给你,也不要你的利息,你抽得出来的时候快点儿给我还过来就行。这两千我是抽的进货款,抽多了你该晓得我也难。”
只能如此了。正经思春,两个最大目标均未达成最初的目的,正善非但没为借到钱而心存感激,反倒因为借少了一身没劲,“都很厉害!”他想。钱到手照例数了一下,问:“要不要打个欠条?”扬鞭听此立即到饭厅方桌的抽屉里找笔纸,跑着拿过来,样子对这个屋头很熟悉,很担心思春吃亏。思春因为只借了区区两千有些抱歉,笑说道:“算了,打啥子欠条嘛,又不是好多钱。回去少打点儿牌,少耍点儿,自己做很难很难的。你快点儿好起来就啥都对了。大姐大哥身体还好嘛?你要多关心他们。”
“晓得,晓得。”
剩下些小目标还得去,正善嫣霞接着去了一家变两家的思爱家里。思爱和事佬,对高出银行利息的回报感兴趣,两分钟就同意了,还问八旦:
“老王,你要不要也入一股嘛?抽得出来的话就借点儿给他们,都是一家人又没有啥子不放心的,多少可以补贴下生活讪。”然后详细问了利息从哪天开始算,哪天给,大度地说:“三个月给一次就行,难得跑。”思爱将正善当银行了。正善生怕借钱告吹,想也没想只管快快地把啥都答应到。可惜思爱也没啥钱,也只借得两千,八旦凑一千,共三千。还写契约,思爱要求复写三份,她,八旦,正善,各持一份,喊嫣霞也把字签上。写好后正善马上支付三个月利息九十元,实收二千九百一,再留下两张收据走人。
两口儿路边吃碗小面,想想,遛到思人家去。思人家满屋空墙,冷秋八旦已无往日煊赫,诸事由公开转入地下,在秘密地收治病人。此刻思人正坐在家里等人来。说起借钱眉头几皱,惨声说道:
“这个有点儿恼火,我还不是给你一样的下岗,我都下岗两三年了你还才下岗,你看嘛,现在闭声闭气的生意又不好。”正善把复写的与思爱的借约拿给思人看,讲借钱是有收益的,不白借。思人患得患失地看阵,想不会有啥好事哦,但是新奇,喊厨房里正在洗碗的慧烁:“诶,慧烁,你过来看下呢,他们还写了合同的?”又骂思爱:“这个流前进,上次我找她借她不是卖穷莫得钱啊?瓜迷瓜眼,想到她那个样子就够了。”慧烁出来瞟了眼合同,脸现见多识广的苦笑,不阴不阳答道:
“我搞不懂这些事情,也不感兴趣,看了白看。现在的东西越来越花样翻新,你自己看到办,我闲事少管走路撑展。”边说边转身又进厨房去了。
慧烁的话模棱两可,思人闷生儿了。正善以为思人在考虑借不借,借好多?继续态度端正地等着,叨叨着“利息。”思人理解成正善借不到钱就不会走,两个竟然斗法似的心理战口水战起来。正善强调他的困难,否则万难开口,思人心焦婆烦,再听正善“借一万给我们好算账。”倏地惊得屁股离开凳子坐不住,站起来又无甚话说。思来想去,“两口子都来了,赖上了,咋办?”最后借五百算了,也是没要字据,没要利息,送客道:“你只有再到其他地方去想点儿法,我这儿最多帮你度一下,情况好了及时还给我。”思人进厨房找慧烁拿钱,慧烁边拿钱边丢出句话:“人家思爱为啥子不想借钱给你嘛,你平时爱把人家凶到凶到的,又莫得回报,当然不借给你了。不借,我们还是过来了。借了背起的是账,最后还不是要还给人家的。”唱给正善听。
正善能把思人小砍一刀,也属意外之胜。
出得门来,正善仍然没高兴起来,在大街上犹豫片刻,许是借钱借上瘾糊涂了,终于迈步去了真正的孤儿寡母艰辛度日的黄莲家里。农村人出身的黄莲,男人死了,二儿子关起在,家中一贫如洗。正善讲明来意,左看右看,家具破旧,墙壁稀烂,情形太过糟糕又想不借算了。哪晓得黄莲还不干,要借,筋蹦蹦地红脸道:
“你们大舅讲过的,他们小时候还能上学过日子,全靠你们爸和你们妈拿出钱来供养他们,不然后来哪儿读得成师范嘛。他走了,我能力有限,现在你们遇到困难,我无论如何还是要表示一下。”紧搜一阵,塞给正善四百元钱。此钱拿得,鸡脚杆上刮油,不知正善意下会否疼痛?
从妄图拜师学艺到出手借钱,正善足足忙乱了十多二十天,原以为会有五六万至少三四万进账的结果才万把块钱,投到他快死慌了的铺子上基本就泥牛入海。连夜思量,最后与嫣霞密商,嫣霞去她子妹中募点,他再伸手找兄弟正良借些。绵绵细雨里正善又两脚泥来站东看父母,尚未忘时置中秋,给父母买了几封月饼,一封麻饼,挪后一味在父母跟前卖难哭穷,两老托不过又给一千元。待正良下班回来刚坐下,正善栖栖遑遑半演半真地再述悲情。听来也是那么回事,正良沉默好久,看正善苍苍老矣的样子落魂兮兮,怎好再置言词,但一句话不说也没对,因说道:
“今天小嬢把电话打到我那儿来了,问你是不是真的下岗了,说你在牛市口家家都跑遍了去借钱。”正善一下子胀红了脸,臊得慌,完全没想到消息会传得这么快。“大舅母那么遭虐的你也下得去手啊?别个娃娃都还关起在,她比你还需要钱。”正善把头低下去,确实无言以对。“借钱吗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你在爸妈那儿借过几次了,有没有个交代?听你意思全部亏了,亏了又来了。爸妈的事你管过好多,他们也老了,进医院的事跟到就要到来,你想过没有?”正良也低下头,感觉不知再说啥才好。正善不仅抬头看了看日益憔悴的父母,不知正善此时心疼自己与心疼父母的天平是如何摆放的?只见他眼泪涟洏涟洏流将下来,叹气:
“唉”叹过了说:“问题是我一家人现在确实连生活都成问题了啊,那天嫣霞还跟我闹,要离婚。”正善收住泪,样子“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忽又提出个脑洞大开的问题,“我也不想再借了。你看我能不能巴到你做点儿生意嘛?或者你把我介绍到范世礽那儿去做点儿啥也行。”正良没想到正善会提这么好笑的要求,说:
“你想都不要想哦,范世礽,他一天搞不赢的耍不赢,他耐烦照顾你?他们哥姐妹三个都下岗,他一个都没管的会管你?我们单位我都在想办法换岗位你还能来插足?再说那些业务你也搞不懂。”这一说都哑巴了。正良想正善刚才说的“嫣霞在闹离婚。许是为了稳住小家他才做出这些很不该的事情?”再想到自己离婚后的狼狈局面,不仅心下悯悯,到底是亲兄热弟,转而豪气说道:“就这一次哈,我借一万给你嘛。我也是没有钱的人,你不要以为我很过得,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你不是不晓得。明天上午我在琴台路,你过来嘛。”
正善有难是实情,但迂回兜圈子,驭使善念也昭然若揭,结果只会将自家父母和兄弟及诸亲友都坑戕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