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何思人
结果,正良第二天没去艺莙家喝鲜美营养的青城山白果炖鸡汤。
有两件事把他给绊住了,一是晚上回家时父母对他讲,明天想去趟牛市口。清明前正良随舅舅嬢嬢去给婆婆爷爷上坟,思人讲他家中发生的闹心事,思春又讲她家中发生的不幸事,他回家给父母转述,母亲听了就放心不下。联系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忽有一小女子登门,脆声声地喊正良母亲:“大姑妈好!”又恭敬地喊正良父亲,“大姑爹好!”正良母亲硬没缓过劲儿来,认不出是谁,问女子:“你是”小女子说:“我是琦儿,何思人的女儿,何琦。”正良母亲激动:“是琦儿啊,十多年了!”还数着年龄的。何琦,思人跟前妻兰芯所生的女儿,孩子四岁上两口子离婚,琦儿随母。思人在闹离婚期间曾将琦儿寄养在姐姐处,正良母亲膝下无女,爱得非比一般,颇思长期收养,由此与琦儿产生一段水乳情。现在琦儿来认亲想回何家来,回不回得来?再一个说是思春两口子闹矛盾,闹到要离婚?有此两件大事,正良母亲因此一定要过去看看最后结果如何?成都近几年变化大,父母久不出门,出门就打不到方向,他得陪着去。二是世礽升职的事有戏了,但又遇到个坎坎,局头儿要他提交一份他们处里面的“发展规划报告”,世礽喊正良快点儿帮他把他的草稿改出来,错过机会他以后怕就当不成官了。白天要陪父母,晚上要改文章,正良把这两件事都给艺莙讲了,连说:“抱歉,抱歉!空了马上就约到喝茶。”艺莙半信半疑或者根本不信,总之不耐烦,之后对正良理也不理,像是《红楼梦》里的管家婆王熙凤姐姐,笑脸冷脸两手都有。
思人最近的闹心事还刚刚才开始。
刚从部队转业那会儿,思人样子很像个阳光小白脸儿,姐姐喜妹妹爱,前妻也爱得入骨。前妻是个大美女,工厂宣传队的台柱子,但两个婚后相处得不好,主要是性事的配合上差了。兰芯对男女造爱的需求要多点,思人当然也喜欢,不过太细太频繁就跟吃撑了一样也是难受的。比如晚上睡觉兰芯要裸身抱到,把那里摸到,睡醒一觉,手一捏思人就得响应,等于分分秒秒都要,必须给。不抱到摸到也行,兰芯就要伸只腿盘在思人身上,睡醒了腿一动也是信号。这个思人也不干,说长期那样子会压得他出不赢气尽做恶梦,二天容易得心脏病。拒绝大腿的结果,思人有天去丈母娘家竟意外地撞到兰芯跟一男子睡在大床上,一顶绿帽儿悄然戴起,那时琦儿才三岁。吵闹和好再吵闹,一年下来帽儿的颜色由浅绿变深绿,最后变成墨绿色,只好离婚。
离异后,思人报复性地马上迎娶了一位叫白莲的女子。高高个儿像灯影儿,脸儿硬是白如莲瓣,来家倍受宠爱。然而白莲并没有报之以桃,反而过份悭吝任性,自己挣的完全不拿出来,拿到一边去不是存起就是买涂眉搽脸的香粉粉,买好看的衣服鞋子,又还常跟思人母亲犯气,嫌其邋渣,累赘。思人也是个铁鸡公,暗里就骂白莲“老坎”。最令他气得吐血的是,白莲不想给他两个生娃娃,说他莫得钱,养不起,不咋造爱,床上铺盖各盖各的,结婚半年了思人只爬到白莲身上去过两次吗三次?简直丢人!不生一个做丁克思人不干,年内又离。白莲兰芯两情迥异,比较起来还是带绿帽儿好些,起码不被女方嫌弃。思人动了心思要把兰芯找回来,可兰芯没等到他,也再婚了。
常言道,离一次是金,离两次是草,思人明白这个理,浑身冷汗泠泠,虽说是死鱼还有饿老鸹,但他总担心连饿老鸹都不肯上门,那他一生的幸福岂不要打漂漂?这期间思人快快把老娘送终,一心为脱单奋斗。正在慌不择路之际,嘿,真的还飞来只饿老鸹!思春的一个女同学撞上枪口,这就是甄慧烁了。极有可能思春是故意的,那天,她手拎几包中药来思人这儿坐坐,慧烁女同学也提了几包中药跟她在一路,二人自然被介绍认识。思春自称:“我们在药铺头碰到起的,都好几年没见过面了,她还是小时候来过我们这儿。今天一说起,我喊她过来耍会儿,她也高兴,顺道就来了,多开朗的。”思人:“哦,坐嘛,坐嘛,是说今天喜鹊叫,结果有贵客到。”没管来者何意,只管来者不拒,全按相亲的程式笑盈盈先殷情接待到。打量下慧烁,还是有那么高,有肉头,妈妈式齐肩短发,下摆卷得逗人爱。当时入秋一阵,慧烁上身穿红花花衫,下面军绿绣花裙,半高皮鞋,整个人的身段受看,像个安心居家妇人。就是样子差点儿,脸涂白瓦瓦厚粉粉,但厚粉粉下的皮肤仍显黑,仔细看又不是肤色问题,竟是乌云也似密集的雀斑造成的,俗称“苍蝇儿屎”,重起摞起团团烟尘,搭眼以为是脸没洗干净,大不幸了。幸喜慧烁眼睛够大,脑筋也好使,使劲让眼珠儿笑,顾盼生情地。入门来慧烁像是想寻找小时候的感觉,兴奋又如逛市场,四处乱看乱问,跟思人言谈也不忌讳。思人也没客气,处拢挨到,嗅气味,也仿佛菜市场上买心子肝子腰子。
“何哥,我记得小时候,我还在你们家的小天井里跳过绳的。”
“哦,好记性。我也记得你很喜纳人。”
“当时你小学肄业了,结果后来又接到读没有哩?”
“我”思人有点儿脸红,忙把话头往光荣的事上扯,“我参军去了。”
“嗨呀,真的啊,我最喜欢解放军了,穿起军装好威武哦。何哥,我这个人来就东问西问的,你不要介意哈。”
“不觉得哩,听你说话好愉快。”思人并非一味霸道,经常也会拍马屁。
接二连三回忆美好过去,越说越投机,事情越真。慧烁感觉思人热情逼人,一下子有点儿不好意思,雀斑脸潮红,话减少,改用秋波频送。思人审了下,“此人有沧桑感,有妇德,不难看,为人小家巴适,还不可多得。”一见钟情,接待的劲头儿顿时再提高八度,中午强留吃饭,张罗炒回锅肉,炒烂肉豇豆,煎几个鸡蛋,煮酸菜粉丝汤,泡莲白浇一瓢红油,桌上不时地喊:“拈菜吃,拈菜吃,千万不要客气啊,就给在自己屋头一样。”给慧烁挟菜三分钟一次。逼得毫无准备的慧烁左右招架,几度以手掩面,羞情哒哒地:
“拈这么多菜我哪儿吃得完嘛?”
“吃得完,你那么大的个子,要吃得身体才好。”思人笑得甜。
下午送走慧烁,思春又特意倒转来讲:
“你觉得她还可以哈。她从来没有生育过的,很想生一个,就是哩还没有离婚。”
“啊!还没有离婚的啊,那你把她带起来干啥子?”思人气恼,“中午还弄那么多菜给她吃,白吃了。”心凉半截。思春解释:
“她跟她男人关系不好,正在闹离婚,这个时候你和她耍到起,有了感情,一离脱你两个不是就成了。你是三婚,我劝你将就点儿,别人不嫌就不要东嫌西嫌的。要不然你自己看到办嘛?”
慧烁和他前夫是当知青时大家都太寂寞了好上的。调回来后结了婚,没想到前夫很快就变心,直言慧烁:“长得太丑了,满脸苍蝇儿屎,每次一搞那事,一看到‘黑云压城城欲摧’心里就阵阵犯恶,做不成爱,屡试不爽!”为此娃娃也没要,情形必然离婚。慧烁哭哦坚决不干,“离了万一嫁不脱咋办,不就一无所有了?”也是担心没有饿老鸹光顾。不离受气加难堪,分居又怪折磨人,心情不好久之挠上些病,去中药铺捡点儿调理药哪知巧遇思春,再又遇思人,“金风玉露一相逢,更胜却人间无数”,更兼思春从旁兴风作浪,作力破坏,慧烁的死亡婚姻终告破镜,离了。相见恨晚,以前都白活了,坠入爱河就是相爱的男女在泪流成河的水里漂起来,云山雾雨,慧烁收拾东西赶到元旦前嫁入瓦片房小院,两只饿老鸹终于柳暗花明。思人这一年两离两娶,悲极又喜极,算来也是世上少有。翻年得个白生生的女娃娃,取名“何烁烁”。有了何烁烁,思人潜意识里刻意把另一个亲生女琦儿忘到九霄云外去。可偏偏十多年后琦儿又找上门来。
就是思人在北二环被“嘌”一铲铲拍到在地,翻年过完大年刚有点儿暖和的时候,凌冽的春寒被暖阳冲淡,思人门前乌黑的小河开始杨波,一些无名的小草,藤棘,不知死活地在污泥里生芽长叶,吸纳温暖阳光,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慧烁带起烁烁晒太阳去了,思人忙生活,大早晨趁无事赶紧去割肉买菜,回来时家门口聚了一大圈人,正疑惑,忽的有人喊他:
“何大师,你的大女儿回来了!”
“咹?啥子大女儿”思人听就谑笑味儿重,有唯恐天下不乱之嫌。随着喊声人头齐刷刷向他看过来。思人心里陡然乱糟糟,潜意识里的恐惧被唤醒。走拢看,见一个梳两个小辫,穿件草绿军衣,蓝裤子,便鞋的小女子站在面前,戴付眼镜,差不多跟他一般高。思人个子不高的,比较修长的是兰芯。那小女子面对他激动地笑,多情地喊:
“爸爸!”眼包泪水。
“啊,啊”思人处于被动没反应状态,耳鸣,惊诧,要晓得他早已没打算再见琦儿了!“嗍”周身麻,目光躲闪,默了一下,“琦儿今年也该十六七了,眼前的是像,就是四岁多点离家时的影儿!”两眼到底还是一热,血涌:“琦儿,你回来啦”
“爸爸,就是我。你买菜去啦。”
“唉,十多年了还晓得找起回来,好乖的娃娃!”邻居们纷纷赞好,唏嘘叹息。
“来来来,”思人止不住躁动,“我们家里去。”手打抖开开门,把琦儿让进屋。倒杯开水不仅又打量,说:“都这么高了,漂亮了,声音也像小时候,多付眼镜,人在抽条,衣作也过于朴素,学习任务很重哇?我好几次梦到你。”揉揉眼睛。
“我也想你”琦儿兴奋地笑,带点儿忧郁。
“坐到嘛”思人脑子里一团浆糊起来,瞬间闪现兰芯,慧烁,烁烁诸样面孔及各种表情。拉话,“你在哪读书呢,好不好?”心里乱七八糟,完全是随口一问。
“我在读技校了,还可以。”琦儿面对陌生的家似像也不习惯,见思人稀里糊涂也不敢四处又看又问,只是眼光闪烁像在揣度什么?挪后摸出封信来,说,“这个是我妈,她给你写的信。”
“哦?”思人接信在手忐忑了,手抖,额头冒汗。见信没封的,面上写着“何思人亲启”五个字。抽出信来,他猜可能会有不好的意思。
思人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