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品茶山中(1 / 2)

另抱琵琶 钟定元 3590 字 2021-05-29

十三品茶山中

天公作美,前两天雨下得透,次日清晨一抹霁色,天边边还挂着月亮,春风凉意,出门儿感觉醉人。

艺莙又变换发型,两鬓两小辫绕过耳际,从后面绾住垂背的卷发,粉脸浅浅红,眉眼间胭脂晕青,唇线曲翘,整个脸形风情飘飘,多的女人的慧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艺莙穿了几个月前初见面时的黑长裤,咖啡高腰皮卡克,只是里面的黑色高领衫变了孔雀蓝丝质坦胸衫,是怀旧还是想勾起怀旧?情人眼里出西施,正良眼睛一亮,“春从何处来,拂衣复惊梅。”炫美艺莙虽然化妆明显,但迷倒无数人应该是一点儿商量都没有。

艺莙能这么早,又如此盛装出行,这让正良兴奋且感动,料想其应该是一个人,孙芝可能捕风捉影瞎编了,当今社会人们不是都喜欢编排人么?欣喜中殷情把艺莙的肩背拍来拍去,有意摸到文胸勒肉的背带,心上跳跳,很甜地赞叹:

“今天好漂亮!”

“哪儿嘛,都是旧衣服哈,想到要入林子里去捡白果就穿了皮衣。只有里面这件弹力真丝衫是新买的。然后呢,把头发弄了一下,主要是想”

“我帮你说,照相好看。”正良瞟眼艺莙颔下白恍恍的肉。

“又拿给你笑话了哈。”艺莙嫣然一笑,“反正我觉得这样子才比较称身,出门走路舒服。你今天也不错讪,一身好春,大格子浅色休闲西服,皮鞋擦那么亮,晃眼儿是个文人雅士,又像个耍得开的公子哥儿,是想寻花还是问柳?”艺莙也幽默,双双大笑。

牵手去看成都开往都江堰的客车,第一班要六点半才发车,晚了。这样便一百元,直接叫了辆出租到二王庙后山。艺莙在车上靠着正良的肩还睡了会儿,正良也颇用心地一路把艺莙搂着。到达二王庙后山顶上才六点半。东方的鱼肚白飘过来,更高的山腰间朵云浮游,草和树的枝叶上夜露成滴成串地发亮,一群群新鲜的山鸟此起彼伏飞鸣。太早,后山的大门还关着的,要八点半才售票迎客。八点半才进去那可能就看不到日出,也看不见晨曦中的山色和岷江了。艺莙很失落的样子:

“那咋办哩,白来那么早了?”

“必须进去。”正良眼珠儿转转,“我们往前面走走看,前面好像有道门可能是他们运垃圾用的,有可能开起在。万不得已翻墙也要进。”

前行十多米,竹掩树抱中果然有与褚色墙体一致的一道不起眼的小门。正良一推,开着的,艺莙惊喜,正良示意:悄声。泥鳅样滑进去,拐道弯才看到里面的人已有不少,主要是道道儿和红红绿绿的居士大妈们在那儿晨练,情景有点儿搞笑。再往下,又有好些遛鸟的,鸟笼挂个星罗棋布,一片喧叫。正良艺莙因偷袭成功省了几十元的门票钱,一阵欢悦。之后顺着湿漉漉的山径,七曲八拐的山脊找茶铺去。找到茶铺,看很奇特,靠山洼有两三间瓦房,别致在于饮茶处又在向外伸出去的山脊平台上,树子藤条在亭子间盘绕,登临崛岉,仿佛露天饮茶,此时空无一人,还好茶坊的水已烧开,正良叫了茶来。站在这突起的青峰之上,四望无碍,山声飘零,“嗖嗖”的风横吹满林子的雾气,野趣横生,罕见地感觉人像玉树临风,心思汗漫;再看天宇澄明,山含太清,远远的雪山与岷江隐隐,苍穹低昂处云雾沉卷,山岳也似海涛一般在高低起伏。

艺莙翻动她的大挎包,“我没吃早饭的,你也没吃吧?”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摄像机,再捣出两个食盒,一盒卤菜,看是卤鸡脚,鸭翅,豆干;一盒为板栗饼,南瓜饼,桃酥三样,一袋韩干花生,半斤泸特,筷子两双,全得只差酒杯两个。喊正良,“你慢慢酝慢慢品,看日出。”

老是索取,人会空虚;老是给予,人会厚道;空虚会被人一眼洞穿,而厚道却深蕴不见底的甜蜜。正良愧疚也惊讶,说:“好可爱的艺莙啊,那么远的你还带了吃的来啊!这儿小卖部随便买点儿就是了嘛。”嘴上道不该心里委实如可如不可地乐坏了,茶坊要两个酒杯过来,跟道士唱经一般大念飞来之物太贴心,“真正的,像你这等女子哪里去找,不但人漂亮而且贤惠超人。在此山青日出之际,喝点儿美酒,人会尽数融进清美的自然中。我若有你,夫复何求?”由是大喜过望地惨笑,坐下来喝口花毛峰,一边再倒美酒享用呗。艺莙被大大地颂扬了一番,脸腮红得美燦,说:

“真的哇!嘴巴好甜,我就喜欢你这点儿,听你表扬比我自己吃了还高兴。”一边也静下来用早餐,吃几口转而手捧热茶,收紧两臂跺脚说,“这儿四面八方都在来风,有点儿冷喔。”这又像凡夫俗子了,不能被美景和特异的品茶所陶醉。正良赶紧喊:

“你快多喝几口热茶,多吃点儿东西,增加热量,这儿的温度比成都低几度,你里面穿得少。哦,对了,再喝点儿酒。”端起酒杯递给艺莙,“快喝。”艺莙真还喝了几口,但牙齿咬咬地,还是说:

“抵不到事,风不停地吹,肯定就冷湫湫的。”

“要不,我把我的衣服脱给你穿?”

“你还不是冷啊。”

“这样子,我们两个坐一把椅子,挤到点儿,报团取暖?”

“算了,太可笑了。那样子咋个吃东西嘛?将就下,可能抗得住。”

“你会弄感冒的。”正良坚持要试试,过去把艺莙搂上。艺莙是窈窕身材又有点肉的女子,搂不完,而且真的又影响喝酒和观景了,正良索性把自己的西服脱下来给艺莙披上。

“哎呀,要不得,你会冷的。”艺莙不安。

“就这样子,穿起。我没事,身体好。”正良还把心口一拍,“我跑步运动,运动中喝茶喝酒吃菜。嘿嘿,很有风味哦。”真的就边跑边吃边喝起来。

“好像两个疯子啊。”艺莙“哈哈哈”捧嘴笑弯了腰,“这么早跑到这儿来品茶,冷得打抖看日出,还笑兮了。”

“我觉得可以。在屋头睡懒觉有啥意思嘛,等会儿太阳一闪出来,风马上就要停。你看东边的云彩已经在变红变亮,今天搞不好还是个大大的晴天。”

“风景确实漂亮。”艺莙面对群山被美景所折服,又看看自己脚下,树影中一片片飞檐绿瓦,指问道,“那些房子又是哪里呢?”

“这儿下面就是二王庙嘛。正对面那一片是离堆公园,翻浪子的地方是飞沙堰,旁边是宝瓶口,分流洪水的机关。”正良边跑边说,“不简单呐,两千多年前的战国,蜀郡太守李冰带起人在那儿把山挖断,在水中建起那个岛,把岷江分成内外两股,向内的江流流向成都,保灌溉,向外的江流流向东南方的沱江,泄洪。成都平原从此才旱天不旱,雨天不涝,成了天府之国,是个伟大的工程呐。现在有雾看不清,到中午,整个宝瓶口的格局在这儿看得清清楚楚的。”正良指指对面堆秀叠景的山峰,“那匹山战国以前是没有的,完全是开山堆泥巴石头堆起来的,所以叫‘离堆’。工程之惊人,对成都影响之大,杜甫有诗感慨:‘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讲的就是那儿。”

“你咋那么清楚呢?”

“嘿嘿,略知一二。”正良笑。

五月初,旭日在漫云中徐徐跃动,加之连续雨天,叆叇之云湿重,八点过了,阳光才穿云破雾在云隙里成道道射线投向千山万壑。山谷和川流上的雾气开始飞散,霞光越来越强大,变得五颜六色,红黄紫蓝白,景观奇幻,人仿佛已坠身缥缈世界,不由得不因激动而血脉喷张。

“还不快拿你的摄像机拍一下,好漂亮!”正良显得格外情绪化。

“我手上尽是油,又是桃酥渣渣,咋个拍嘛?你拿起去扫一转讪。”艺莙用大白话把话题从空中放到地面。彼此看看,都吃得两手油腻腻,嘴巴油嘴儿油嘴儿,没法去摄影。景醉,酒醉,心醉,其实观览了有感触就行,何必非得要怎样怎样?但艺莙不干,大约也不冷了,起身揩干净两手,把西服给正良披上,笑得美美灿灿,拿过摄像机开始摄二王庙美景。正良不住地感慨:

“就我们两个人,好清幽啊!过了清明节天气就是好,关键是我们今天运气好,真的还碰到日出了,上次我来就没有看到的。”

“你上次跟哪个一路来的哩?”

“啊”正良被将了一军。醒悟说漏嘴了,怎好讲前不久他跟性强火辣的“好吃嘴儿”来此住过一夜哩?当夜“好吃嘴儿”给出一条红线。正像一群同事讲的峨眉山笑话那样,他俩可笑地上床了,但“好吃嘴儿”清楚明白地坚守红线不让,正良只能遗憾地原地看看。直到天快亮了,经堂里“啵啵啵”敲响木鱼和钟磬,“咿呀”道道儿的喉咙仿佛被划破,怪惨人地开始唱经机会才出现。夜空忽然飘来吓人的鬼声,“好吃嘴儿”惊得眨眼间滚过红线,滚进正良怀里。正良抱抱紧,“没事没事”安慰,起初昏懵并未起心要怎样,但手不自觉地就东伸西伸,伸来把“好吃嘴儿”的三角裤给脱掉,仍没遇到反抗,这样子“好吃嘴儿”才在恐惧中失怀,“妈呀,娘呀,”一连串悠惚的哭叫又像呻唤,魂飞天外。然后正良招来一通骂语,太矫情。清晨无精打采游山,天气也是无精打采的。这些说出来只会添堵,正良支吾道:“跟两三个朋友嘛,喝酒,观景,没看到日出,哪里有你我今天这样的幸运。”

大约有过婚史的少妇和老青年都不会太追究对方的过往是否清白,因为都非十八九岁的小哥哥小妹妹,都不清白的。但有个别的不管有利无利总喜欢编些情节把自己刷白,说自己命运如何坎坷,再坎坷自己也是如何地纯洁,又如何一身正气,好让对方恻隐了再敬畏。正良不想编,没往下说。艺莙要编只怕也难,也没继续问“到底是谁?”一高兴,酒去了一半,菜吃光,幸存几片桃酥。揩揩手,二人对视,都二晕二晕脸上红霞飞。

云层里的太阳由东而西,一派青春无敌的蓬勃景象,远处的岷山,龙门山,邛崃山连峰去天不盈尺,苍苍翠翠,泱泱大观,其景甚壮。正良艺莙不禁都度到山脊平台的边沿注目青山和日出,像有磁铁在吸引,正良指指点点,一只手就搭在艺莙的肩上,又在艺莙颈肩的光肉上滑动,使微力揽动艺莙,美丽的头带有馥郁发香。艺莙倒在正良怀中,靠几靠肩胸,撩人的仪态很是娇娆。艺莙说:

“山边的白云好美,我用摄像机再拍摄一下。”正良不肯放手,说:

“这个时候就不拍了嘛,装在心里面就可以了,时时刻刻都能演。”

“装在心里面,未必你装了,愿意随时演给我看?”

“我愿意,我们两个一起演。”艺莙小鸟样地更把正良靠紧。

九点过钟,游人多起来,无趣了。艺莙还是拿起摄像机选自己喜欢的景色,连同正良在内快拍一通。二人穿林绕石,下山。下山的速度就快多了,很快靠近二王庙褚红色围墙边沿。走在前面的艺莙一直在东瞅西看,像是发现了甚么,没顺道进二王庙,而是沿一条乱草小径往一片黑森森的丛林走去。正良问:

“诶,你干啥?”

“捡白果讪。”艺莙回头笑眯眯地招呼,没停步地继续往前走。

正良猜艺莙也是去捡她念念不忘的白果,无法不满足她,不过也好奇,“前方黑黢黢的荒山野岭,会有白果等她捡?”跟进。走一阵又转着找一阵,见头上尽是参天大树,树叶子密得几乎不漏光,脚下已经没有路了,全是野草野藤,枯枝败叶,有鼠类奔窜。正良瘆人地说道:

“这地方可能有蛇哦?谨防一脚踩到哈?”

“哎呀,”艺莙停住,回头正色道,“你不要说哪些嘛,说来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