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军终于开了口,他又要来借钱了。这本来是双奎最感兴趣的事。但小李的出现似乎一度让双奎忘记了范军。在一松看来,在双奎面前,小李现在就是块又香又甜的蛋糕,而西林科技又是小李的蛋糕。小李已经完全吸引了双奎。他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地看着小李吃西林科技蛋糕。一松想像着,在双奎梦里,小李一定是一幅贪婪狂吃西林科技的景像。看着小李吃得肆无忌惮,吃得满嘴奶油,双奎想小李一定不会没察觉到蛋糕底下埋着的鱼钩。一松想,其实在双奎不做梦的时候,也清楚小李碰了西林科技,就已经吞了他的鱼钩。所以双奎是陶醉的,他完全浸没在了西林科技带给他的快乐当中了。一松看得出,这些日子里双奎很快乐。这样的快乐也许在他早上醒来时,会给他一种腰围增粗的感觉。这会让他从床上弹起来,手摸肚子惊喜半天。这以前他记得双奎一直怪自己长不胖,没有一副大老板的派头。现在他摸着肚子,可能每天都会照一照镜子,确认一下的。可有一天一松不这么想了。他觉得双奎太得意了。得意忘形,就不会照镜子了。他就不照镜子了,他觉得自己胖了就胖了,胖和镜子无关。双奎会拎拎皮带,自己对自己说又不是镜子让你胖起来的。
直到出了门,一松才发现自己今天起得格外早。可到了办公室,发现双奎比他还要早。双奎早就来了。双奎没有在得意里睡大觉。双奎在看范军的方案,见一松来了,头也没抬地说道,范军这条死鱼决不能放过。这话很压抑,但是一松能听出来,这话里全是报仇雪恨的快乐,是真快乐。对双奎来说,一松在想,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已经到来。他笑笑,心里说,让他带着快乐死去是件人道的事。心里这么想,嘴里说道,好,就是不赚小李的钱也不能放过他。
不,双奎斩钉截铁地说道,小李这条鱼更不能放过。双奎说得很认真,好像更压抑,又好像在拼命压制难以自制的狂喜。这样的笃定忽然就让一松有些吃不准了。
那,两头用资金,我们的头寸会够用吗?一松试探起来。
你说呢?双奎满脸微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看着一松。在双奎眯缝的眼睛里,一松读到了一种对他的审视。难道自己话说过了头,双奎看出了什么破绽?于是连忙为自己解释,我这也是为公司考虑呵呵。
难得你一片真心,双奎说,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放心吧。双奎的语气松了下来,听他这样说话,刚才一幕顿时让一松觉得恍若如梦。
双奎提出了要求。他要求紧盯着小李,围而不歼,而把眼下的重点转向范军。抓住最近的市场机会,先把范军一举歼灭。等解决了范军,再腾出手来处理小李。原来最近在市场方面,现货交割月的博弈如火如荼,多空双方杀红了眼,连空气都弥漫了血腥味。随着浙江人和东北人介入,现货月价格已经翻番。盘面上只要有卖盘挂出,马上就会被吃掉。但多头也不主动挂单,更不主动推涨,光张着一张老虎嘴,你出来,他就吃,你不动,他也不动。这就给了空头想法。虽说被逼上山顶,脚下万丈深渊,手上又没筹码,但毕竟还没有到多逼空的地步。多头到现在还不出击,说明多头有软肋。这样的博弈,胜负就没有定数,还有戏在后头。在范军看来,现在有人和他争抢筹码是好事情,因为筹码不多,价格在有效地抬升,这等于在给他抬轿子。他不出力,就能坐收大好江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正在一松的陷阱里,一步步陷下去。
离最后交易日尚有时日,如果现在一松就联合浙江人和东北人发力,那等于送钱给范军。范军持仓成本最低,过早逼仓会让他手上浮赢巨大,在连续暴利刺激下,触发他改变主意,获利平仓。时机很重要。时机不对非但不能套住范军,反而会让他借逼仓获利逃脱。所以尽管有计划,但操作上一松谨小慎微,积极协调浙江人和东北人的关系,保持市场平衡,让范军死死咬住市场不松口,一直要把他拖到临门一脚,最后关头再断他的头。
但现在情况变了。范军不再是一松计划的终极目标。赵部长介入后,新办的夏欣公司才是他的家,他的阵地。夏欣公司的股权,在股东章程上白纸黑字,那是他的。而在双奎这里,无论围猎范军得到多少好处,都没他的份。他甚至一度考虑过去帮范军赚钱。帮范军,他有可能得到一笔钱,至少可以去和范军讨价还价。比如他可以让浙江人和东北人提前发动行情,连拉几个涨停板让范军平仓获利,也可以把双奎的意图透露给范军,让他直接获利出局。以此为条件,从范军那里拿一笔钱,最多离开双奎,重新闯荡江湖。反正他四海为家,到哪里都一样。怎么都比跟着双奎这样清汤寡水混日子强。但这样的念头,再次遇到赵部长后变了。
赵部长给了他夏欣公司。不去管赵部长为人怎么样,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赵部长白纸黑字,是对他有交代的。一切已经发生了变化。现在范军的地位和目的都变了。范军成了他们小虾米计划里的工具,而不再是猎杀的终极目标。。
小虾米计划,围猎的不是范军,而是一心要鱼肉范军的双奎。一周前范军的资金就在和浙江人、东北人抢筹时用光了,为此范军通过毛大向一松借钱。一松本来的意思是,在小李行动前就先用范军来逼一逼双奎的资金。可赵部长调整了次序,先让小李去借钱,而把范军藏起来,做成秘密武器。这样在小李的问题上,双奎很快养大了胃口,一笔一笔往小李身上扔钱。等到他把钱扔得差不多了,突然祭出范军这个秘密武器,双奎顿时会猝不及防。剩下的钱,要给小李,就要放弃范军;给了范军,小李的网就无法收紧。一边是贪,双奎决不肯有生意不做,有钱不赚。另一边是紧,双奎把生意做这么大,实力却没这么大。资金链拉得过长,风险也就大了。担风险就是鞭子,双奎是在鞭子下成长起来的。鞭子是他前进的动力。一松看着双奎拆东墙补西墙,千方百计融资,心里难抑狂喜。双奎每多借一分钱,就等于在他自己脖子上多套一根绳。
一松冷眼看着双奎自己把自己越套越紧,到了双奎资金最紧关头,赵部长果断抛出了范军。这一阵赵部长一直在拿小李消耗双奎,而把范军埋伏起来。到了现在,把范军拿出来,范军就绝对是把刀子,而且还是把盐。被小李拉高的股价用尽了双奎的现金,等于把双奎像一头待宰的牲口一样高高挂起。现在赵部长一出手,等于用范军豁开双奎的肉,还在双奎的伤口上狠狠塞了把盐。一松暗暗惊叹,多么凶残老辣啊。
果然,范军借钱的事难住了双奎。范军是条大鱼。而且对双奎来说,还不是普通生意这么简单。范军身上寄托着他的情感和精神胜利。他无法放弃。可事情巧了。巧得像一滴油滴在了油瓶里。要是一松早一点提范军,那小李的钱双奎绝对要缓一缓。范军优先,因为期货行情马上就要收口。其实对范军,双奎一直准备着。但钱不能为了等范军而躺在账上浪费收益,那可不是一点点收益。可他刚把钱垫给了小李,一松却开口替范军要钱了。巧合,世界上真会有这样的巧合吗?双奎问自己。他觉得这样问自己比问一松好,比问任何人都好。他习惯了,他早就习惯了暗处飞来的鞭子。现在这样的巧合,也就是暗处过来的鞭子。他痛,但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痛激励着自己前进。多少年过去了,他当自己身上没有了当年的勇气,可他发现自己错了。当年的勇气不光还在,还更加勇猛了。
一松看见,双奎犹豫了。双奎告诉一松,这时候他恨许立。他摸摸胸口,胸口有点隐隐作疼,那是被许立抽的一鞭子。抽得突然,让他猝不及防。要是许立没逼走他的钱,他手上的西林科技就可以盘活一大笔钱,那样他要从容许多。一松说,那去找许力拿钱。双奎摇摇手,说,许立不这样做,他自身难保,要影响全局。保护许立,等于保护我们自己。
可是,一松说道,那么多西林科技等于没派上用场,非但没派上用场,反而还卡了我们脖子,卡得我们一动不能动了。
双奎无奈地闭上眼睛,怎么不是呢,我剩下的钱已经不多,你应该看得最清楚。可能看清这一点的人并不多,双奎说,和小李的决战已经打响,要解决小李需要钱。这时候要把钱给了范军,那等于和小李的决战就没有了后备队。资本生意,没有后备队的战斗等于是把肉往老虎嘴里送。风险太大啦。战场上弹尽粮绝的时候,谁手里还有后备队,那只要往前一冲,马上就黄金万两,胜利唾手而得。这是胜利的钱,也是保命的钱哇。双奎说到这里睁开眼睛,他看上去有些不甘心地说,你的意思是把钱给范军吗?
一松看着双奎,双奎觉得一松从来没有这么看着他。一松说,在于你。决定权在于你。
一松的话,把局势挑明了。但双奎不甘心。危局面前,他从来就不是失败者。鞭子在让他洞悉全局,成为最后收拾残局的胜利者。其实直到这时候他还是不甘心。他希望一松站回他这边来,帮他出个好点子。但这话他不能就这样对一松说,这可不是简单的业务上的事。他和一松有交情。他没有多少有交情的人了。他要试一试,在一松身上试一试,现在这世界上交情还有没有用。
双奎要绕圈子了,他把话题要先绕到不重要的人和事身上。他皱了眉头,他对一松说这件事浙江人和东北人盯得很紧,我们从没有把范军抵押固定资产和土地借款交割的打算告诉过他们,他们只知道我们给了范军抵押证券的钱。万一他们要知道了我们这时候又借钱给范军,会不会影响大家的合作?
对双奎,一松是有准备的。不管双奎还有什么招数,一松都准备好了。他已下定决心,而且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有赵部长、小李,是一个团队。一个团队肯定要比双奎强。想想双奎,就剩下了孤家寡人。双奎可怜,但这已经不是他要斟酌的事了。现在他要的正是双奎的命。
这个念头最初吓了他一跳,但一松很快醒转过来。要说交情,那是双奎先辜负了他。现在他要再和双奎讲交情,辜负其他人,那他的下场会不如双奎。用范军套牢双奎,再让小李决战时戳死双奎。这话是彩云说的,连彩云现在都知道了如何处置双奎了。彩云说死的时候她把她的口眼都闭起来了,她说的死就是要双奎口眼闭起来,再也无法睁开的意思。但一松知道赵部长的意思和彩云不同。赵部长套死双奎的意思就不是真要双奎闭了口眼断了气,这和彩云不一样。所以他看着彩云咬牙切齿的时候就只是笑了笑。其实死不死不重要,这不是他的事。重要的是用范军套住双奎,这是他必须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