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东离开辛店的那一天下起雨来了。

起码超过两个月没下雨了。雨来了，显得很突然。有些让人惊奇，但非常淡定从容。那一天亚东本来没有出行的计划。但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就说马上要去美国，理由是签证问题。100多人的护照全部送进了大使馆，正等着去美国呢。秋秋想也没有想，她说你快点去吧。亚东走后，秋秋接了一个电话。电话接通后没有声音。她觉得奇怪，似曾相识，但她没有心思理会。她的心思现在在亚东身上。亚东什么也没带就走了，她忽然就感到空荡荡的。她追出去，但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雨还在下，她把手伸出来，定格了一会儿，然后试了一下，就好像在牵一只风筝。在那些晴好的日子里，亚东曾和她一起放风筝。风筝被亚东放得很高很高，最后在天边快消失了。她说，亚东你怎么能把风筝放得那么高的？亚东说，风筝是一只鸟。秋秋有些吃惊，你说你会飞走吗？亚东笑笑，把线抖抖放在秋秋手里说，你真傻，风筝鸟飞得再高，线还在你手里呢。你放它就飞，你收，它就会回来的。在雨中，雨水沿着秋秋的发际滴进了她颈跟。她抖抖手，做出了收线的动作说，我要你回来。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这些天秋秋一直不得空。她接到的电话，接待的人不是问去美国上班的时间，就是问亚东哪里去了。一上来，秋秋特别能理解那些想上班的人。她很有耐心地回答这些人，签证就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等签证一到，马上就订机票。秋秋很感慨。不知不觉，事情已经反背过来了。原来都是别人哭着喊着要她收留他们，而眼下倒好像是她在腆着脸，要求他们留下来一样。秋秋开始烦了。但烦了又能怎样？任何情绪都关系着他和亚东的脸面。如果她说你们不想去就算了，那她马上就输了。输得一干二净。那输的不只是她和亚东的脸面，还要搭上梅娘和她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幸福愿望。甚至，只要她有不耐烦的情绪流露出来，就说明美国这件事她和亚东已经无法撑下去了。所以她下定决心，要用忍耐来等亚东的好消息，用忍耐来狠狠打一记责疑者的耳光。另外还有那些打听亚东下落的人，她早就把他们当成了一钱不值的局外人。她想亚东真正的朋友，都会像她一样知道亚东的下落。所以她处理这些电话时，她都能听见她在电话里微笑的声音。他去省城接他妈妈去了。她对着电话说道。

几天过去了，等来的不是亚东的消息，而是海关和税务局的稽查队进驻公司。早就有消息说，亚东每年全球几十亿销售是假的，靠的是虚开偷开增值税，以及骗取出口退税。秋秋决定去找俞申。她早就有准备了。秋秋是个有准备的人，但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让自己去找俞申。亚东给过俞申50万赞助款，赞助的是个人还是组织秋秋不知道。但那些现金，是秋秋亲自去银行提的。她来到俞申办公室，俞申不在。认识她的人告诉她，俞秘书长出国了。秋秋心头一喜，莫非俞申是和亚东在一起。她脱口而出，是去的美国。认识她的人很惊奇，然后笑了，美国？不知道。秋秋很不满意这样的态度。那请你告诉他，回来后和我联系一下吧。她这话说得瓷实，一看就是一副有主心骨的样子。其实她是来找主心骨的。但在钱和俞申之间，她更觉得，钱才更像是主心骨。

到了傍晚，吴敏黎来看她了。吴敏黎把她叫到一个茶室里，一开始就似有难言之隐。看见吴敏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秋秋不耐烦了。秋秋正当心事不是心事的时候，哪有耐心看别人的苦瓜脸。秋秋问，二龙出来了吗？吴敏黎摇摇头。秋秋皱了一下眉头，你的二十万，我明天给你。吴敏黎触电一样抬起头，这时她看见秋秋脸上的那颗痣了。那颗痣睡着了。睡着的痣黯然失色，像遗落久远的污痕，隐现在一张泛黄的白纸上。吴敏黎有些焦急地说，我不是来拿钱的。你看不出来吗？

秋秋沉静下来。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沉静下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把钱拿去，去把二龙的事办好。其他事，你不要管了。

我控制不了媒体，秋秋，吴敏黎在说出秋秋两个字的时候，就像把两颗钉子钉在了秋秋心口。吴敏黎语气不凡，秋秋一下就屏住了气。要出大事了，吴敏黎说，你不能怪我。吴敏黎说着，眼泪都快下来了。

你还在说媒体，你干嘛还在说媒体呢？秋秋像是在自言自语。

逆转迅疾而来。消息来自媒体。

首先发出消息的是一份外地的经济周刊。报纸发表了一篇署名为记者周兴的调查文章。周兴披露，他经过深入调查，先后咨询了监管国民银行和联邦储蓄机构的美国通货监察局（o），以及亚东声称的银行所在地的堪萨斯州州政府、银行和银行监督等机构的工作人员，这些人都对他表示，从没听说过有一家位于堪萨斯州的大洲银行。也就是说，一度被炒得沸沸扬扬的亚东收购的美国银行实际上子虚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