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阿莲的吟诵,谭在春也进入了诗的意境,“相见时难别亦难……”,是啊,玉凤赴美十年,他哪一天不在翘首期盼,默念这句诗。虽然十年未见谈不上那种痛断肝肠的“相见时难别亦难”,但也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苦苦的思念!他眼圈湿润地注视着阿莲,久久地不肯把视线移开,显然,他把阿莲当成了玉凤。他轻轻揽过阿莲,语气略带恳求地说:“阿莲妹妹,你再吟一首好吗?这一首还是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寄托相思。”
阿莲脸颊一热,很理解地柔声说:“我知道了,谭大哥,那我就再吟一首。”阿莲很依恋地轻靠在谭在春的身上,款款吟道:“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谭在春叹息一声:“好一个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是啊,既然相思无益,那又何不把失意当痴情呢?”转身,他双手扶住阿莲的两个柔肩,“好妹妹,告诉大哥,你是不是喜欢上谁了?”
阿莲闪动着一双秀美的睫毛,眼神开始包含特别感情地四处躲避,她心速加快,局促地说:“大哥,我……我……我还是再吟一首李商隐的《春雨》给你听吧: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
吟罢,阿莲痴痴地望着谭在春,似有所期待。
谭在春心有所思,轻拥住阿莲:“好妹妹,你共吟了四首,可我听出来了,在其中三首中,你都吟到了一个春字,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巧合,还是你的一份刻意的情怀,不过,我要谢谢你!谢谢你的这一份情。”
阿莲像一株含羞草,把绯红的脸颊贴在谭在春的胸口:“谭大哥,我什么也没说。”谭在春轻拍着阿莲的柔肩:“好妹妹,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我要告诉你,不光你喜欢李商隐的这几首诗,玉凤也喜欢这几首诗,每次我们在一起,她都要吟一首给我听,她说,李商隐的这几首爱情诗,要比现在正流行的那些歌咏爱情的新诗,要好出多少倍!她还说,那些流行诗,都是无病呻吟。”
阿莲岔开话题:“你是不是非常喜欢林玉凤?也就是深深的爱!”
谭在春坚定不移:“是的!”
阿莲略微遗憾:“可我还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谭在春笑道:“这有何难,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你会有机会见到的。”
阿莲吟吟一笑:“说不定以后她还真会成为一个大人物呢,她那么有才,家里又有势。”
谭在春没有多想,笑笑:“若那样,她可是多亏了你的吉言。”
两人对视一笑,笑得前仰后合。
两人在书房里的开心的笑声引来了正在楼下给花浇水的谭在香,她跑上楼来,看阿莲和哥哥如此开心,就笑着打趣说:“哥,你可要小心,你可别光顾着在这儿大笑大唱,谈情说爱,说不准哪一瞬,你那个林玉凤可就从家里听到你的声音,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谭在春冲妹妹笑笑:“没事,玉凤留美十年,思想洋派。”
谭在香不服:“你快算了吧,你就别拿这话安慰阿莲了,人家阿莲现在可是名花有主,真的快嫁人了。”
谭在春略感惊讶,扭头问:“是吗阿莲?这么小年纪就有人给你提亲了?”
阿莲红着脸:“你别听学姐瞎说,就是那个袁镇辉老追我,还说了一大堆甜言蜜语……”阿莲没继续说下去,她走到后窗那儿,向对面的林家望去。
谭在香说:“自古红颜多寂寞,好啦,现在你们二位都有爱相随了,就剩我小姑居处本无郎了。”
谭在春轻怪妹妹:“就你话多,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谭在香吐个舌头,扮个鬼脸:“哎,我这人还就是怪,最怕别人把我当哑巴,你想啊,我要是不开口,真被人当成了哑巴,那还了得,还有哪个男孩敢来追我、找我谈恋爱?”
谭在春笑笑:“就你理论多,算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话音刚落,从楼下突然传来林玉凤的声音,林玉凤在楼下喊:“在春!快下来!我们不是说好去马戏团看人兽表演吗?”
谭在香推了一下哥哥:“哈哈,你的白雪公主来了,你还不赶快去找她报到?免得她用洋文怪你!”
听到林玉凤的呼唤,谭在春有些激动,兴奋中,从窗口望下去:“玉凤,稍等一下,我这就下去。”转身,他冲阿莲一笑,歉意地说:“阿莲,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念唐诗了,你和在香在这儿玩吧,中午就别回去了,让在香给你做好吃的。”
阿莲眉梢上堆积着一份失落,追问:“那你中午回来吗?”
谭在春正了正衣服:“凡是玉凤约我出去,我们一般都会去吃大餐,估计这次,还是去吃大餐。”说完,谭在春匆匆下楼,和林玉凤手牵手向院外走去。
阿莲伫立在窗口,望着渐渐远去的谭在春和林玉凤相亲相爱的身影,心里掀起一份沉痛的伤感。毋庸置疑,她爱上谭在春了。
就这样,怀着对谭在春的一腔痴情与爱慕,阿莲的少女时光,苦恼而幸福。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1924年10月,阿莲的父亲在一个早晨,突患脑溢血,不幸去世。随即,发丧当日,整个王家,一片哀痛!阿莲披麻戴孝,跪在灵前,和家人一起对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行礼。
谭在春也以朋友的身份前来吊唁,并献上了花圈。谭在香更是帮着王家忙里忙外。泪水中的阿莲对谭在春的到来很是感激,心底里,一份朦朦胧胧不能表达的情感在涌动,她喜欢在春,她爱在春!尽管这似乎是个永远也不可能实现的梦,但她宁愿陷进这个梦。
中午时分,阿莲一抬头,居然看见袁镇辉也身着白色孝服,站在祭桌前点燃自己带来的香烛,恭恭敬敬地跪下行叩头礼,而且,就像对自己的父亲去世一样,泪水横流,满面哀伤。阿莲心中一阵悸动。困扰中,她看袁镇辉对自己逝去的父亲行如此大礼,先前的愤怒、怨尤、不信任,顷刻,似乎要荡然无存!她恍惚意识到,这个粗脖男人,将要走进她的世界——情感的世界,或者说是一生一世朝夕相处的世界。
丧事过后,好友孟珍珠为了安抚阿莲的丧父之痛,经常过来看阿莲。每次,她总是小心翼翼地向阿莲灌输,说现在是民国,做人做事不要太老派,要懂得往大处看、远处看,比如那个袁镇辉,他对你一腔痴情,就是个很值得信赖和托付的男人。
架不住孟珍珠的狂轰滥炸的一再劝说,阿莲对袁镇辉,有些心动。
不久,陶树奇登门,替袁镇辉说媒。因阿莲母亲对袁镇辉有些顾虑,但又不好回绝在上海滩还算有些名气的陶树奇,就勉强压着不悦,简要问了一些袁镇辉的情况。陶树奇善于察言观色,他看老太太终于有了松口之意,就趁热打铁,极力推荐说:“镇辉这个人其实很善良,是个很有抱负的人,相信阿莲嫁过去,不会受半点委屈!”
阿莲母亲从小就对女儿寄予厚望,做梦都想让女儿嫁入豪门或嫁个高官,当她听闻袁镇辉已有妻妾,便犹豫起来。一旁,陶树奇借端茶之际,发现苗头不对,就立刻解释:“老夫人请放心,我向您保证,镇辉的元配和二夫人,现已皈依佛门,不问尘世,所以,从姻缘上讲,已无任何瓜葛。至于镇辉的前途,那可绝对是一片朝阳。只要阿莲嫁过去,一定能助镇辉干出一番大业!现在,就看您老人家的决定了。”
里屋内,阿莲一再冲母亲做手势,意思是她同意这门婚事。王母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自有分寸,她千思万虑,考虑到陶树奇的身份和名气,考虑到阿莲和孟珍珠的友情以及袁镇辉的那番沉痛吊唁,最后,她一拍巴掌,答应了这门婚事。
就这样,一切都好似是趁热打铁,1924年11月18日,袁镇辉和阿莲在上海大东饭店举行婚礼,证婚人是陶树奇。为了隆重起见,婚礼分两部分:第一部分,男女在结婚书上盖章;第二部分,新人拜天地。证婚人陶树奇坐在宴席中央,左边是男方主婚人于洋,右边是女方主婚人房阿妹。整个婚礼大厅,大约有上百位亲友参加。
新娘天生丽质,身着粉红色镶有金银花边的裙子,头上戴有珍珠首饰;袁镇辉则穿了一套深蓝色长袍,外面罩着一件缎马褂,显得很具有典型的传统的中国味!
为了突出和显示豪华,新婚洞房刻意设在了大东饭店的118号专门给外国高官、富商预留的高级客房。
婚后第三天,袁镇辉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和阿莲还是单独安排一个家为好。于是,他叫来陶树奇,问怎么办。陶树奇比鬼都精,全上海没有比他更懂得倚着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的了,他对袁镇辉信誓旦旦地说:“这好办,不就是一处房子嘛,我向您保证,三天内,我一准让您和夫人有自己的豪华的住处。”
次日,陶树奇坐上自己的小车在各繁华街道转了一圈,最后,在紫藤路为袁镇辉和阿莲购置了一处豪华气派的二层小楼,紧跟着,他又马不停蹄地到一家商店买了桌椅、床铺、生活用品……雇车运了过去。然后,他看袁镇辉经常因军务外出,不能在家常陪阿莲,就又让自己的小妾孟珍珠一有闲空就去陪阿莲说说笑笑打发寂寞。
一天,在一个酒席宴上,陶树奇对袁镇辉说:“阿莲是个好姑娘,有了她,你可别再出去拈花惹草了。”孟珍珠也说:“是啊,阿莲也怪可怜,你一定要善待她!”袁镇辉有些烦,反问:“我有那么坏?”几个人相互对视,颇为尴尬。孟珍珠胆怯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不久,袁镇辉带阿莲回草台老家祭祖,因为他父母信佛,所以这道手续是不能少的。
在草台,阿莲第一次见到了袁镇辉的元配夫人张韵。
张韵早就接到消息,她站在破旧的小院,迎接袁镇辉,看袁镇辉又带回一个漂亮的妾,她急忙跑前跑后,张罗喜宴,对阿莲,甚为热情。目睹这些,阿莲感动得要落泪,她鼻子一酸,一把握起张韵的一只手:“大姐,你太善良了!”张韵笑笑,没有说什么,她抽出被阿莲握住的手,继续忙去了。
次日,按照当地的风俗,阿莲和张韵坐在小院里给袁家逝去的几代亲人叠纸钱,叠了许多后,张韵突然问:“阿莲妹妹,你在上海见过我儿子福生吗?”阿莲红着脸:“没有。不过你放心,我回去就去看他。”张韵眼里含着泪:“好妹妹,你不知道,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我儿子福生,他虽然很懂事,可就是怕他的父亲。在这里,我求你了,希望你以后好好待他!”
可怜天下父母心,看张韵对儿子如此关心,如此情深,甚至还有几分委曲求全,阿莲郑重答应,回上海后,她一定好好照顾福生,就像疼爱自己的孩子。
张韵很感激。
隔日,阿莲随袁镇辉从草台一回到上海,就立刻要求袁镇辉带她去看望正在一家由归国华侨开办的西洋式的寄宿学校读书的袁镇辉的12岁的儿子袁福生。袁镇辉犹豫了下,答应了阿莲的要求。来到学校,袁福生早就听说了自己父亲的事,他对这个新母亲、小母亲,很规矩,主动行了礼,并叫了妈,但当袁镇辉过去拉他时,他却满脸害怕,一直往后退。显然,袁镇辉在儿子的眼里印象不是很好。阿莲摸着袁福生的头,亲切地说:“福生,你在这儿好好学习,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你放心,我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好好照顾你的!”说完,阿莲送了一件她特意去法国租界买的洋式玩具作为新妈妈的礼物送给了袁福生。袁福生很高兴,喊了声“谢谢妈妈”,跑出去玩去了。
袁镇辉看儿子不怎么理他,坐那儿一个劲抽烟。阿莲恳求说:“镇辉,求你以后对福生好些,别老是一张凶巴巴的脸,你再有什么了不起,你也是孩子他爸!”
袁镇辉掐灭了烟,同意了阿莲的恳求,他抱住阿莲,脸上露出一丝笑:“好吧,我尽力,为了你的感受,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他毕竟是我儿子嘛。”
可是,此事过去没多久,阿莲遇上了一件怪事,一天,有个老农突然给她送来一个叫袁小雪的四五岁的女孩。真是惊讶,结婚还不到仨月,突然间就先后有了两个孩子。阿莲瞅着这一切,感觉是在梦里。晚上,等袁镇辉回来,她才弄清楚——原来这孩子是袁镇辉昔日同学于阿贵在南洋经商时与一个名叫明清的姑娘所生,后来,于阿贵回国,受家族长辈的限制,便抛弃了明清母女。没办法,明清为了女儿将来有个活路,便搭乘一条香港的货船来上海求于阿贵收下女儿,然而,于阿贵在其家族的强大压力下,终究没有收下这个孩子。明清伤心欲绝,骂于阿贵软弱,随即,她找到于阿贵的同学袁镇辉,扔下孩子,愤然离开了上海,她想,袁镇辉肯定能把女儿送到于家。可是,袁镇辉几次将孩子送去于家,于家均表示拒绝,还说,这孩子与他们于家一点关系也没有。万般无奈,袁镇辉见这孩子长得白皙可爱,似与自己有份父女之缘,就收下了这孩子,并取名袁小雪。后来,小雪的照料由他草台的张氏和镇江的苗氏轮流照顾。这次,他另娶新欢,镇江的苗氏便雇了一个老农把孩子送了过来。
了解到这些,阿莲既生气又委屈,由衷地,她渴望自己也赶快生一个孩子。
然而,有关这个小雪的事,却并不这么简单。
一天傍晚,阿莲扶喝得大醉的袁镇辉刚睡下,就听袁镇辉突然酒后吐真言,说这个小雪是他和阿贵在南洋换女人睡时留下的种,到底是谁的,谁也说不清,反正,那晚两人都碰过明清。闻听此言,阿莲气得差点昏过去,她捶打着袁镇辉,严词质问!袁镇辉吓得酒醒了,解释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晚,我和阿贵都喝了很多酒,所以才彼此误进了对方的房间,种下了这个苦果。
阿莲半信半疑,考虑到这已是陈年旧账,况又事已至此,她也只好忍着心里的火算了。
不过,有了这场风波,阿莲越发觉得,自己应尽快生个孩子,只有这样,袁镇辉才会为了对她们母子负责,不再在外面乱搞。可是,虽然袁镇辉经常每晚把她折磨到半夜,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丝毫没感觉自己的肚子在一天天变大。她好奇怪,难道因为自己拜送子娘娘不够虔诚?时光流逝。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身上居然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片片的红疹。她很害怕,告诉了袁镇辉。袁镇辉带她去医院检查,结果,医生说,你患有梅毒。阿莲大吃一惊!不用问,这准是袁镇辉乱搞女人传给她的。
一气之下,阿莲回了娘家。母亲听说后,等袁镇辉来接阿莲,气得冲上去给了袁镇辉两棍子。袁镇辉摸着发疼的头颅,深知理亏,没敢发作,他站那儿犹豫良久,最后厚着脸皮忐忑地解释说:“这种病其实没那么严重,只要打些针吃些药,过几天就没事了。”
阿莲的母亲痛恨异常,把袁镇辉骂了个狗血淋头!
阿莲哭声不止,气愤地往外赶袁镇辉:“你是个十恶不赦的流氓,你滚,你马上给我滚,我永远都不想再见你!”
袁镇辉知道事情闹严重了,他苦苦哀求:“阿莲,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向你发誓,以后,我再也不碰外面的乱七八糟的女人了!”说完,他跪在了地上。
阿莲无奈,面对这样一个“混蛋”,她也只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给猴子满山走。为了不惹母亲继续生气,万一再气出个好歹,她顺着袁镇辉的悔过和哀求,答应暂且信他,以后若再犯,愤然离婚,决不回头!
回到家,袁镇辉果然说到做到,很少再去各种风月场所。阿莲暗中观察了一段,也发现袁镇辉确实老实了许多。
可是,不久,在一次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医生告诉阿莲,由于淋病菌的侵入和伤害,她可能再也不能有生育了。听了这个结论,阿莲的头上好像被炸弹轰了一下,她一阵眩晕,痛不欲生,万念俱灰,想要做一个妈妈的愿望恐怕再也不能实现了。
随着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阿莲晕沉沉地漫无目的地四处走着,不知不觉,猛一抬首,她竟来到了谭家门前。她这边看看林家,这边看看谭家,心里飘过一幅情景:在春和林玉凤相依相偎,幸福甜蜜!为什么自己就得不到这样一份美好的爱情呢?她徘徊在谭林两家之间的大马路上,犹豫着要不要进去找善解人意的学姐谭在香和博学多才的谭在春诉诉苦。
可是,也就在这时,谭家的管家马忠出来看到了一脸神伤的阿莲,他急忙跑回去告诉在春。谭在春听后,没有犹豫,立刻和妹妹跑出来把阿莲接了进去,他看阿莲哭得像个泪人,就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大事。阿莲扑在谭在香的怀里,哭着说了一切,最后,她指着窗外:“我要和那个袁镇辉离婚!我要和他断绝关系!他是个骗子!他是个流氓!他死一千次也抵不了他所犯的罪!”
谭在香早有耳闻,她一脸无奈,安慰了几句,把目光投向哥哥,然后,走了出去。
谭在春生平头一次遇上这种化解一个初婚少妇苦忧的事,他犹豫着,怎么说呢?是劝阿莲和袁镇辉离婚,还是劝阿莲回去继续和袁镇辉凑合着过?不管怎么说,劝阿莲和袁镇辉离婚,凭袁镇辉的地位,对阿莲未必是个上好的选择,可劝阿莲继续和袁镇辉过,对阿莲也确实是很残酷!谭在春犹豫着,很为难。苦恼下,在书房里来回徘徊。
恰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是林玉凤打来的,她在电话里告诉在春,说她突然有一个心灵感应,说在春正在受难,上帝指令她速来营救。谭在春举着话筒,有些呆愣,他思考了下,笑着说,自己什么事也没有,他一会儿就过去陪她逛街、看西洋歌剧。但林玉凤情深似海,对谭在春仍不放心,坚持要过来。没办法,谭在春只好答应说:“那好吧,一会见。”
而书房里突然插进来的这个“情节”,坐在一旁哭泣悲伤的阿莲皆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她很被动,她早就听说林玉凤是个高贵的傲慢的公主,现在,她这样凄凄惨惨,满脸没遇上个好男人的痛苦样,待会儿林玉凤进来,不被她奚落,就是万幸,就是上帝保佑。于是,起身,她就要往外走。
谭在春一把拉住她:“阿莲,我怎么才能帮你呢?我要是带你到一个幸福的田园,那我就对不起我深爱的玉凤!所以,我想说,这一切,都是天意!都是缘分!希望你回去后,坚持和袁先生配合医生治疗,相信哪一天,你会有一个可爱的宝宝的。”
阿莲已泪流满面,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头扑在谭在春的怀里:“大哥,谢谢你的安慰,我懂你的意思,你去好好爱你的林玉凤吧,她才是你的至爱!”阿莲像个孩子,此刻,她心里既有一份酸楚的苦涩,也有一份惆怅的失落。她推开谭在春,“我不知道我这一次离去,以后我们还能不能再见。”
谭在春安慰说:“别说这种傻话,就这么一个上海滩,我们随时都可以再见。”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用问,肯定是林玉凤,阿莲匆匆告别,可刚走出书房,正好与跑上楼来的林玉凤撞了个满怀,两人对视一笑,彼此的眼神里均流露出一丝窥探。尴尬中,谁都不想最先开口和对方说话,好像有一份天生的敌意在彼此心中流动。
谭在春目睹此景,对他来说,这是一幅极为尴尬的画面,两个不同世界的漂亮女人,一个对他有情,一个对他有意。他走过去笑着给林玉凤介绍:“这位是在香的学妹,阿莲,是来找在香玩的。”
林玉凤傲慢地一笑:“哦,那怎么急着要走啊?”她半开玩笑,“在春,你是不是不懂得怜香惜玉欺负人家了?我怎么看着这小妹一脸的泪痕?”
谭在春制止说:“别胡说八道,阿莲也是个唐诗迷,刚读了两首李商隐的《无题》,尤其是那首相见时难别亦难,就禁不住泪流成河了。”
“哦?”林玉凤望着一脸泪痕的阿莲,“这么说,这个小妹也是个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喽?不过我可听人说了,凡是像林黛玉的,都没有一个好命,要么真爱难得,要么空劳牵挂。”
阿莲悲伤中淡淡一笑,刻意回避了林玉凤的眼神,她回头看看谭在春:“大哥,那我走了,待会儿你告诉学姐,就说我回去陪我丈夫了,让她不用再挂念。”
谭在春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送阿莲下楼回来,林玉凤开始问他:“她这么小怎么就出嫁了?”谭在春叹口气:“这就是我们中国经久不衰的古老的传统,你去美国读了十几年书,自然是痛恨这种传统了。”林玉凤明眸含情,嗔怪道:“哦,我听出来了,你这是在怪我不赶快和你结婚,可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在西方社会,男女情侣都是先以事业为重,我就是要等你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然后才和你走进婚姻的殿堂。”
谭在春淡淡一笑,多少有些不自信:“那要是等我多年以后,我仍功未成名未就,你还会嫁给我吗?”
“当然!”林玉凤坚定不移,“真爱如山,什么都动摇不了,就算等你等到白头,你仍功未成名未就,我依然会嫁给你!说到事业为重,我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激励你有所作为。”
谭在春深情地拥住林玉凤,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玉凤,谢谢你!有你这句话,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我一定会干出一番大事!”
书房里,一对有情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傍晚,阿莲回到家,把对谭在春的一腔深爱,埋藏在了心底。
今天,机缘巧合,没想到袁镇辉的遇刺,让她突然想到了这么多。
阿莲收住思绪,泪水打湿了脸庞。
一缕暗淡的月光投射在她的脸上,像是要与她对话,又像是要安慰她。遥望夜空,一颗流星倏地划过。是个不祥的预兆?突然,从江边传来一阵午夜的汽笛的鸣叫声……
与此同时,紫藤路上,忽明忽暗的路灯下,两辆“美利坚”小车急驶而去,不多时,车子穿过几条街道,停靠在冷公馆门前。
因为冷云风事先已接到督办副官马彪的电话,所以他早就伫立在门前,恭候冯侍卫。在这非常时刻,他很清楚,眼下江南各界,谁都不敢得罪冯三刀,况且,刚刚在自己的府上还差点“交代”了袁督办,所以,他就更得谨言慎行,小心翼翼。
一番阴阳怪气的虚伪的寒暄过后,冯三刀骤然把脸一沉,质问冷云风:“要犯在哪里?还不快带我去!”
冷云风吓得后退一步,差点尿了裤子,瞧这阵势,今晚若审不出个子丑寅卯,他冷云风的项上人头,还真有点儿再难享受美酒佳肴的意味。他往里走着,点头哈腰地招呼:“在后院水牢,不远,不远。”说着,他头前引路,三个人快步向后院走去。待要穿过一个月亮门时,何成飞突然一拽冷云风,低声说:“冷老板,你这次惹的祸可不小啊!你是没看见,督办回到官邸,脸都气青了,现在还盛怒难消呢!”
借着月色,何成飞斜眼悄悄观察冷云风,看自己有无大财可发。
果然,冷云风的额头上开始冷汗淋漓,他看冯三刀前面走得急,就赶快拉住何成飞低声恳求:“何智囊,看在你我多年的交情,还请你在督办那儿多多为我美言。”
何成飞转了一下眼珠,一拍胸脯,很讲义气地说:“这还用说,冷老板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自当尽心竭力!”
冷云风很感激,伸出两个手指在何成飞眼前晃了晃,意思是日后定有重谢!何成飞心里一阵得意,白捡两万大洋。本来,这件事看督座那架势,也就大骂一通出出气,若真要拿问或得罪了冷云风,那督座就会失去大量的白花花的大洋。
为了送个人情让冷云风相信他是真的一番好意,快要接近水牢时,何成飞贴在冷云风的耳旁,故意神秘地说:“今晚我们若是审不出个结果,谁都不好向督座交代!”
冷云风点点头:“明白,我明白。”他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表态说:“何智囊放心,我一定尽全力配合你和冯侍卫。我就不信,就算她们是铁齿铜牙,我也要撬开她们的嘴!”但心里,冷云风却一直在打鼓,他隐约觉得这送出去的30万大洋,怕是连个人情也买不回。他更加痛恨那两个道姑!
走进水牢,冷云风一摆手,命朝三暮四把两个道姑从水牢里提上来开始审问。经受了一番地狱般的折磨,小道姑已有些虚脱。提上来后,她被绑在了一根柱子上。
冯三刀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拿眼审视着面前这个胆大包天竟敢刺杀袁督办的小道姑,恍恍惚惚,他竟觉得眼前这个小道姑有些似曾相识,但一时,又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好奇心驱使,他起身走过去上下仔细审量这个小道姑。但看了好一会儿,他仍旧一头雾水。于是,他流氓气上涌,伸手拧着小道姑粉嫩的脸蛋,厉声喝问:“说!到底谁是你的幕后主使?我可警告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可没多少耐性陪你在这儿玩花招!”
朝三暮四也跟着冯三刀的话帮腔作势:“说!快给老子说!他妈的老子可没多少耐性陪你在这儿玩花招!”
小道姑冲冯三刀吐了一口唾沫,愤怒地骂道:“呸!你们这群败类,杀人的恶魔,你们就是打死姑奶奶,我也不说!”
“嘿,还来劲了。”朝三朝小道姑的下身踢了一脚,“看来,不给你点厉害尝尝,你还真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暮四围着小道姑转了几圈,审量从哪儿下手更能迅速打开突破口。
冯三刀有些等不及,沉着脸对站在一旁的冷云风说:“冷老板,案子是在你地面上发的,下一步就看你的了。”他回头看看何成飞,“你说呢?何智囊。”
何成飞向前一步,正了正虚伪的眼镜:“那是当然!事情是在冷老板的府上发的,自然有冷老板立功赎罪。要是再审不出来,只怕今晚谁也甭想做个好梦!”何成飞含沙射影,里面夹杂有恐吓。
冯三刀冷冷一笑,别有意味地点点头,口里说:“有意思,有意思。”
冷云风不知其意,吓得两腿直打颤。
看到这种情势,何成飞为冷云风解围说:“冷老板,你还不拿出你的绝活,还等什么呀!”
一句话提醒了冷云风,他上去就给了小道姑一个响亮的耳光,并骂道:“臭道姑!没想到你嘴还挺硬!”小道姑的嘴里喷出一丝鲜血,染红了一团水色。冷云风是个恶人,他哪管这些,气急败坏地叫嚷道:“好你个铁嘴鸡,我就不信你没有弱点!”他一转身,“朝三!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扒得一丝不挂!”
命令一下,这也是朝三向来的拿手好戏,他走过去,三下五下,就像扒一棵葱,很快,就把小道姑被水泡得紧贴在身上的衣服一条条撕了下来。刹时,小道姑雪白的身躯完全呈现在几双色眯眯的眼神里。
面对几个流氓、淫棍、无赖,小道姑红颜恼羞,愤然怒骂:“你们是一群败类!你们是一群人渣!你们都不得好死!”
“骂得好,我们就是败类,我们就是人渣,我们也许会不得好死,可你呢?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刺杀袁督办。”冷云风把手放到小道姑的乳房上狠劲拧了一把,“臭道姑,我让你骂,我叫你尝尝你冷老爷的厉害!”
暮四也蠢蠢欲动,很想过来“露两手”,可阴险的冯三刀拦住他:“光玩这种花样有什么用,给她往嘴里灌辣椒水,往指甲里揳竹签!”
暮四一拍手:“好来!就听冯长官您的,这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不过,多日不练,倒有些生疏,今个,正好,顺手再操练操练。”
此刻,谭在春吊着胳膊,和冷月娥躲在窗外一边往里看,一边仔细地听。
听到一种种极其残忍的极刑就要出场,谭在春心里掠过一阵阵剧痛,他闭上眼,不敢再往里看,不敢再往下听。
冷月娥碰了一下他的胳膊:“你没事吧?我们还是回去吧?”
谭在春摇摇头:“再看看。”他不达目的心里很难受,但又不知接下来该如何做才好。
冷月娥提醒说:“你也看到了,就凭我们俩,根本就没法救她们。你是不知道,凡是被关进这个水牢的,几乎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谭在春愤然道:“那我们就眼睁睁看着她们被活活折磨死?”
冷月娥叹口气:“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顶用,这也许就是她们的命。你说,不这样又能怎样?”
月色下,两人目光对视,闪出几分无奈。
但随即,谭在春在内心里提醒自己,不管遇到什么困难,自己都要救出这两个道姑。
冷月娥又不傻,自然看出了谭在春的心思,她思考了下,不想再给谭在春泼冷水,打击他的救人的信心,她坚定地表示:“好!你干吧!就算我跟我大哥闹翻了,我也帮你!”
谭在春很感激,点点头:“月娥,谢谢你!我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情。”
冷月娥不失时机:“那这份情是什么情?”冷月娥的一双眼紧盯着谭在春的表情。
“人情。”谭在春几乎连想都没想,快速地说。
“滑头。”冷月娥轻推了一下谭在春,“真是个滑头,不愧是个记者。”
“记者怎么了?”谭在春微微一笑,“记者可不是滑头,是公理和正义的化身。”
冷月娥有些赌气,撅着嘴:“我懂了,怪不得你这么爱管闲事,原来是你的职业病!”冷月娥故意把脸抵近谭在春,忍不住开心地笑。谭在春看了一眼窗内,伸手制止:“别笑,要是被你大哥听到,我们就完了!”
冷月娥立刻止住笑,不敢再出声。月色下,两人环视左右,寻找救人的最佳方法和机会。但两人的眉梢上,均不约而同地隐约挂着,若想救人出水牢,绝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