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好疼。”他嗫泣着,抱紧了哥哥的脖子,把脸贴在他的后颈上。
堕落原来是如此迅速的事,像火星落在枯草上,燃烧只是一瞬间。
又或者是,他早就沉沦在了那片的黑暗中,只是不肯看清自己。
聆听着自己身体深处熊熊燃烧的声音,他在被烧灼成飞灰的疼痛中,痉挛着流下喜悦的泪水。这些泪水是滚烫的,碰触到青年后颈处玉石一样白皙的皮肤时,他感受到对方身体微微的颤抖。
--手指若无其事地从那片皮肤上擦过,指尖因为亢奋而战栗着。他贪婪地汲取着对方的忧虑与焦灼,如同蚂蚁嗫饮蜜糖。
已经坏掉了。
放弃所有虚伪的抵抗,黏稠的黑火在圣杯中燃烧。昔日高洁的金色被腐蚀成扭曲的污秽,黑色锈斑粘连在一起,沉沦的快感如此令人愉悦。
和我一起堕落吧,哥哥。
你喜爱的人类,只不过是一群被“书”拧紧了发条的铁皮玩偶。一切命运皆已注定,一切思考毫无价值,只要‘书’仍在撰写,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没有意义。
所以--
让我们把这个世界,连同所谓的‘书’,一起点燃吧。
谁能定义善恶,谁又能声称就一定是应该被消灭的原罪呢?
在那燃烧着漆黑烈火的世界中,怪物们相互拥抱着,一定能获得快乐吧。
他用手掌捂住眼睛,不堪重负似的低下头,像柔弱的铃兰花枝一样颤抖着。虽然身体的一半已经变成丑陋的枯骨,但是,另一半的皮囊仍然纯净而美丽--在心中涌动的污泥还没有烧穿这张画皮之前。
“好痛……哥哥。火在燃烧。”他抬起眼睛,普罗旺斯瑰丽的薰衣草田一般的瞳子因为疼痛而含着泪水。
“哥哥,我好疼啊。我已经……无法忍受了。”
青年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听见对方衣袍摩擦时的微响。
兄长在一块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礁石上坐了下来,微微弯下腰把他从背上放了下来,抱在怀里。为了在盐海中旅行,青年穿了一身白色的兜帽长袍,此时洁净的衣摆拖在砂盐上,而大袖则拢住了他的脸,不让太阳晒到他的眼睛,这幅细致温柔的姿态就像雌鸟用羽翼罩住幼雏。
“别怕。”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或许因为承担了“力量”而非“精神”,他的哥哥平日里非常寡言少语。虽然有一张看起来很冷峻很不好对付的脸,但其实总是有些呆呆的,在以人类的身份行走于世间时还曾被狡猾的商人欺骗过。
在安慰人的时候,这个人也很不会说话。即使是人类在产生文明后也有很多相互安慰的办法,但他翻来覆去就只有那硬邦邦的几个字。
“你所遭受的苦难,我与你一起担负。”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掌。
--这个人,他的哥哥,总是喜欢沉默着做好一切,从不会多说什么。
藏在哥哥的袖子下面,他在那清凉而又朦胧的白色中睁开眼。布料柔化了光线,即使是刺眼的烈阳也变得虚幻。
而在这美梦一样的虚无中,只有哥哥的声音如此清晰。他说话时总是那样不急不缓,语气温柔而沉静。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软玉一样的手放在他滚烫的额头上,与之而来的是胸口的疼痛与寒冷。一直燃烧着的火种被拢住取走,他因为失去心脏的疼痛而猛然抽搐起来。
浑身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那个漏洞中流走。被挖走核心的痛楚远超他的想象,但下一刻,一样温暖的东西填补了身体深处那个寒冷的裂隙。
光明而温暖,坚定的力量涌动向那些被火焚烧殆尽的地方,像是身体里下了一场被阳光照亮的细雨。
这就是--
他伸手触碰着心口,那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淌着的饥饿悄然熄灭,因为触碰到了那温柔的雨。他被这奇妙的感觉迷住了,灵魂如同轻飘飘的蒲公英落在了土壤中一样降落,从虚幻的高天落在大地上,真实的世界厚重而广阔。
他蒙受了新生,像轻盈的气泡一样从深海浮向光明的地方--
他从哥哥的双膝上滑落下去,摔在了地上。
“哥哥?”他茫然地伸出手,刺眼的阳光让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听到青年沉重而颤抖着的呼吸声。
没有人抓住他的手。
“不要……睁眼。”哥哥说。
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虚弱且吃力,他听到他踉跄着后退的声音。
我的哥哥--接纳了我的污秽与肮脏的你,会变成什么样子呢?黑火会引燃人心的,受肉为人的你,又在渴望着什么?
他温驯且安静地闭着眼睛,抚摸着温暖的心口。
此时,属于哥哥的圣杯正安然地放置在那里。那是太阳是大地也是牵住风筝的手,即使是最深的噩梦也无法浸染这代表‘事实’的圣杯。
交换圣杯等于交换权柄,为了拯救快要被火焰彻底扭曲的自己,他一定会这么做。
--他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这个人都一定会救他。
想必此时,他满盛着剧毒污秽的圣杯,一定正在哥哥的心脏中律动,将毒液注入他的身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