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秽温床(2 / 2)

耳边那跌跌撞撞的脚步声消失了,应该是逃向了噩梦的深处。他睁开眼睛,用怜爱的目光看着雪白盐地上斑斑点点的黑血。

堕落发生得这么快吗?

他蹲下来,指腹在那濡湿的血迹上蹭过,然后把指尖含进口中,感受着那种荨麻一样令人刺痛的苦涩。

随着核心的交换,骤然碰触了那黑暗而混乱的梦魇。即使是锋锐如刀的哥哥,也会因为那种远离真实的虚幻而慌乱吧。但是,如果是哥哥,在经受过腐蚀的痛苦后,也一定可以像我一样体会到那种放纵的快乐。

哥哥,在这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上,你所追求的,究竟是什么?

--

沉默。

散发着气味的野兽颅骨被脚尖踢开,顺着沾满血迹的狭窄石阶滚下黑暗。

青铜的提灯散发出月光一样惨淡的白光,在地面上涌动的雾气中,畸形骸骨一样的小生物从地面中拱出,为他指引着通向噩梦深处的路。

像是人类童话中为了求救而撒在地上的面包屑,污浊的黑血沿着石阶滴滴淌淌。他循着血迹一路向下,在黑雾中看不见尽头、连接着不同层次噩梦的石楼梯两侧,是地狱一样面目全非的梦境。

现实的背面,人世的阴影,曾经这里就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地方,而如今则真真实实地成为了血疫与兽灾蔓延的地狱。

漆黑的血从梦境最深层涌出,温热如同羊水,但其中孕育的只有畸形的野兽。一切生物都在异变,触碰到污血的乌鸦变得庞大无比,羽毛脏污的翅膀只能用来在地上蹒跚爬行,而治疗村民的女巫则痴迷上了眼球,成为浑身都长满眼睛的怪物。

圣职者畸变为肋骨外露的野兽,手持火炬驱散兽灾的神父自身也在血腥的猎杀中堕落为渴血的疯子。在无边的黑暗中,他看到有人手持长刀在黑暗中行走,狩猎之夜里四处都是火刑的黑烟,那烟雾与阴影一起在他身上化作漆黑的披风,宽檐帽则遮住了他不愿意被旁人看到的面容。他手持的双刃长刀上滴下鲜血,刀刃闪烁着微光,光色凄寒如满月。

猎人在狩猎中疯狂,而死亡的尽头则是重生。地狱不断地诞生出污秽,因此这个被噩梦扭曲的长夜也永无尽头。

他顺着石阶向下,渐渐的,那灰色的石头上开始生长出筋络的血色。

石头的血管像心跳一样颤动着,昔日枯槁的黑色大地像吸饱了生命一样生长出丰盈的血肉。他向大地裂隙的深处坠落,看到悬崖像是人体切开的伤口一样流着血,鲜血淅淅沥沥的呢喃着,如同深渊在餮足地低语。

曾经被烧灼得像枯骨一样的火祭场此时已经完全改变了模样,混沌的血肉组织吞噬了岩石和泥土,像潮水一样涌动而开裂,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流淌出黑血。

苍白的经络和黑红的血管如蛛网一般在悬崖之间相互交错粘连,最终指向祭场深处肉质的巨茧,那枚丑陋可憎的茧状物像心脏一样跳动着,仿佛在孕育着新的生命。

曾经倾听过深渊的低语,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

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新神,从噩梦深处诞生的灾厄之龙,也是--他的哥哥。

深渊终于得到了渴望的祭品,饥饿的火焰将其扭曲成了……

孕育污秽的温床。

记忆深处非人的金瞳睁开,像湖水一样宽广也像湖水一样静。

曾经熟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只有这双眼睛的美丽一如往昔。

在这还没有完全诞生的龙面前,悬停在半空中的他渺小如飞虫。他低下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和它们对视,看着其中的情绪从无机质的冰冷变成迷惘,又渐渐泛起惊惶……在认出他的瞬间,那双瞳子颤抖起来,所有的情绪终于在一瞬间破碎了,水从冰裂中涌出,化作眼泪流下。

在这个瞬间,或许是因为情绪过于满溢,亦或是交换圣杯后的通感,他终于再次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对不起。”

“你一直忍受着如此的痛苦,我却不知道。我是没用的哥哥。”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人类无法相互理解,因为心与心不能共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猜不到哥哥的心思,毕竟他的心像月光下的清水一样透明。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感受到心跳漏了一拍的失重感。

为什么……要这么说?

已经做好了被怨恨的准备,但是只要哥哥放弃对现世的执念,就可以感受到堕落的快乐。他只想和他一起活下去,所以即使被厌恶也没有关系。

但是……

但是,什么也没有,只有泪水从那双镜子一样的眼瞳中悄无声息地淌下。即使身体已经畸变,那双眼睛与其中的泪水依然清澈。

没有哭声也没有痛苦的呻吟,在被深渊和之火扭曲成母体后,他就失去了声带与咽喉。

污秽的侵染还没有结束,虽然被黑火引燃,但想要将昔日的神灵扭曲成孕育野兽的温床,依然需要时间。

他知道的,这个人的精神一向洁白而坚韧,即使是深渊也无法在瞬间将其改变。在躯体已经被侵占的情况下,还能凭借毅力将最后残存的清醒意志抽出,果然是他深爱的哥哥。

残缺的精神无法抵抗腐蚀,因此在感受到他接近而勉强醒来后,龙的意识很快就又被强制睡眠压制了下去。

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点点地涣散和黯淡下去,在它完全合拢之前,他从圣杯律动的心跳中,听到了最后一句微弱如梦呓的话。

“有谁在吗……救救我。”

“请,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