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主看向自家傻儿子,愁得不行。
偏偏薛蟠看回来的目光,又是那么坦然纯粹。
善意得坦然,也无知得坦然。
连那点儿“爹你别犯懒!赶紧趁着今儿个精神好帮我想想怎么才能孝敬进贾爷爷心里去”的心思都坦坦荡荡。
坦荡得薛家主一口老血闷在心头,只恨自个儿有精神还不如没精神吧,又实在给这傻儿子傻得,真是再没精神都要努力振作,再油尽灯枯都不敢闭目。
薛蟠真是,傻得,目无法纪为非作歹的时候叫他爹担心他迟早自掘坟墓,如今好像晓得敬畏法理阴司了,却连发善心都发得他爹更怕他自寻死路都不晓得找条好死的路。
偏和这傻儿子,又实在说不通善行都不能随便做的道理。
一时竟是连对傻儿子铁了心要“孝敬”的某个长辈也被添了几分埋怨。
谢祄没忍住,又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也不知道怎么的,这几日时不时的,总要打几个喷嚏。
今儿尤其夸张,都将一刻钟了,断断续续,总停不下来。
听得黛玉忍不住又劝:
“老师您身子骨再好,到底还是要吃五谷杂粮,前儿去薛家时也实在急了点,想是那日着了点儿凉?不如还是叫大夫瞧上一瞧,吃几贴药散散?”
谢祄果断摇头:“不瞧,不吃!”
商三娘捧了一盏汤水出来,不等谢祄拒绝就先笑:
“先生放心,不是姜汤。”
说着盈盈奉上前来,却是一碗葱白鸡蛋糖水。
原是商三娘看谢祄又不肯叫大夫,又不肯喝姜汤的,虽说也见识过他几分不同常人的本事,到底忧心,才琢磨出这么一份糖水,难得又能发散驱寒、味儿又还好。
如此谢祄倒也笑纳,几口便把这一碗甜而不腻、香不刺鼻的汤水热腾腾喝下去,才重又强调:
“我真没着凉。”
黛玉几个只不信,不过因他肯喝,也就不再与他争那着不着凉的闲话罢了。
不想谢祄这汤水也喝了,回头几样一般做得口味还过得去的驱寒发散药膳也吃了,精神一直也都好,就是喷嚏怎么都止不住。
看得连对谢祄信心最足的原方平都也忧心起来,不过这位解决问题的方式十分清新脱俗。
这边商三娘甄英莲几个在琢磨药膳,黛玉把这边能寻得的基本医书都背完了、又拿家里几个恰好风寒着凉的丫鬟婆子练了手,只是怎么都没能从谢祄的脉象里把出问题来,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薛家把薛蟠兄妹请来助阵,把谢祄糊弄住了给大夫瞧瞧……
那边原方平已经摆好了香案、正经请来了二郎真君的神位,瓜果香烛都供上了,正拖着他那兀自三头身的小身躯,撅着小胖屁股,一本正经地上香请愿呢!
因他非惦记着自个儿已经是个年已弱冠的大男人了,虽说慢慢接受了谢祄“女子聪慧不输男儿”、“没得由着那些臭不要脸的拿所谓规矩拘在内宅”的说法,但也就是没劝着黛玉等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罢了,原方平自己仍十分坚持男女之分,因着客院又住着甄英莲母女,他如今只在外院最外的那一处住着。
如今香案自然也是设在那处,倒叫薛蟠才一进门就闻到香烛味儿,好奇心一起,连宝钗都没来得及把他拦住,就直接撞了进来,把个三头身撅屁股求神结果不慎往前一摔、直接滚了两圈儿的名场面看了个正着!
薛蟠:“!!!”
薛蟠:“哈哈哈哈……”
薛蟠笑得险些站不住,要与原方平滚成一堆去了。
到底是宝钗稳重些。她先仔细打量了两眼香案上供着的,确认是神位而不是牌位之后,才放松了绷紧的面庞,跟着漏出几分笑来:
“原家兄弟怎么倒想起来供奉这一位?可是要先求来年无涝无灾,好叫那高产稻种更丰收几分?”
虽是说笑,宝钗到底敬畏鬼神,因又劝原方平:
“只神明不是随便供奉的。原家兄弟若有心,正经往道观里烧香也使得,派人往那灌江口去供奉也可。自个儿这般便罢了。你如今且还小呢!”
要不薛蟠怎么那么自信他妹子见识非凡呢?
宝钗不只熟读经史,就是野史杂闻也多有听说:
譬如二郎神自有封地、并不管外头闲事、蜀地之外的纵然供奉也无用的,又譬如有些地方甚至传说供奉二郎神若无福大富大贵、便要家破人亡的……
诸般种种,她都知晓一二。
不过这会子原方平香案都摆了、头也都磕了,当着神位跟前,也不是卖弄见识的时机,宝钗便把许多缘由都隐了,只笑吟吟劝原方平:
“那样才更显得恭敬诚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