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原方平如今也不再不与人争辩大小与否的闲话,便也只管听了,倒是一边帮着摆布的婆子忍不住将缘由说了:
“咱们原小爷哪里是忧心来年旱涝?他是为着咱们老太爷的病求神呢!”
因谢祄这几日喷嚏虽说打得多几回,除了打喷嚏却也没别的毛病,又不流鼻涕防头疼发烧儿,也没频繁到真的影响生活质量了,故而这宅子里只几个主子们认真忧心,丫鬟婆子们倒都不大往心里去。
这会子这婆子提起来,也是半含着笑的。
倒是原还笑得止不住的薛蟠唬得打了个嗝儿,笑声骤停:
“你们老太爷病了?哪个老太爷?”
原方平顺势摆脱又一个总记不住和他保持男女大防的姑娘,随口应道:
“这家里还有几个老太爷?自然是我们先生了。”
薛蟠顿时蹦了起来:
“贾爷爷病了?贾爷爷居然也会生病?不是,贾爷爷生病你拜什么二郎神?赶紧地请大夫去呀!”
一边忙不迭给小厮们分派任务,一拨儿去请金陵城里现成好大夫的,一拨儿赶紧回家叫太太“拿了帖子再往甄家去”的,一边又止不住跳脚:
“哎!怎么早没人和我报信儿?顾太医才刚给甄家送回去呢!早知道先叫他来瞧贾爷爷,可不便宜?如今一来一回,又费时辰!”
原方平看他那样,忙叫婆子们把就要分头行动的薛家下人拦住,自个儿赶紧拉住薛蟠的手:
“哪里就到那地步了?”
别看原方平兀自三头身,着实圆胖壮实,冬日里又穿得厚,体重非寻常小儿能比,力气更远非寻常小儿比得的。
薛蟠叫他拉住了,倒像是身上坠了个二三十斤的秤砣一般。
若在往常,就薛蟠这么个娇生惯养出来的公子哥儿,早给这胖秤砣坠得挪不动脚了。
只这会子着实心急,娇弱公子哥竟也能爆发出非凡潜力,一把就将这颗胖秤砣给捞起来夹到腋下,一边踉踉跄跄往谢祄院子去,一边气急败坏着和原方平掰扯:
“没到那地步,你拜什么神、求什么愿呢?”
薛蟠的性格,即便现在也犹有各种瑕疵,不过再多瑕疵,他确实是个实心眼子的。
尤其才不久,他自个儿就经历过亲妹子莫名高烧群医束手的境况,又有他妈急得不行只能寄希望于僧道、还险些给个腌臜老杂毛用点儿拙劣骗术就给骗了去的事在前——
虽说薛蟠最终也不过是丢了两句“再过不下去,也没得拿人急症病家行骗的!若果真坏人性命,阳间法理容不得你,阴司报应绕不得你,就是三清跟前,也容不得你”的很坏,又叫婆子们将那老杂毛撵出去便罢,因见那老杂毛确实跛足、单薄破衣可怜,还叫人扔了两件冬衣和一大包饼子给他,仿佛肚大能容得丝毫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似的。
其实薛蟠哪里是肚量大?
只不过是自个儿没啥好法子,又更把好生给谢祄备谢礼的事儿放前头,也就秉持着一贯的心大粗疏先把这事儿暂时先抛到脑后去。
一不小心这事儿从脑后往前凑的时候,薛蟠也是心惊后怕,更烦死那些以僧道神佛之名行骗病患的!
这会子亏得原方平是自个儿设了香案求神,也没个僧啊道的在一边叨叨,否则叫薛蟠撞见了,必不只是撵出去便罢。
再怎么晓得敬畏法理阴司,薛蟠也必要把人打一顿再考虑送不送官法办呢!
偏又只有个原方平!
薛蟠对他这种长辈病重不求医问药、倒搞起迷信活动的做法,十分恨铁不成钢:
“亏得玉儿钗儿都说你聪慧好学,小小年纪就能背四书了呢!你这样自个儿不知道找大夫、也不知道求助亲友帮忙找大夫的傻样,还不如我这不会读书的呢!”
薛蟠痛心疾首。
薛蟠完全不觉得自个儿好歹是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要不是事儿一桩接一桩,薛王氏都要开始给他相看人家了),和个顶多三四岁的三头身放到一起比较有什么不对的。
薛蟠,薛蟠说着说着,他还委屈起来了:
“贾爷爷既然病重,怎么你这傻孩子不知道找我帮忙,玉儿妹妹、三娘姐姐她们,也不晓得给我送给信儿去呢?”
原方平被薛蟠一连串数落得插不进去嘴,蓦地给他滚落的眼泪鼻涕一砸,倒是把话蹦出来了:
“不是,先生就是多打几下喷嚏,畏寒发烧头疼一概没有,连鼻涕都不流,哪里就病重了?”
薛蟠真委屈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闻言茫然:
“啊?!”
贾爷爷只是多打几下喷嚏,畏寒发烧头疼一概没有,连鼻涕都不流,你就搁这儿拜神求愿的,感情是趁机玩儿过家家呢?
就很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