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望北闻言,朗声一笑,道:“娘子有大志,望北岂能不全力相助?然而相助可以,入幕府为宾友却万万不可。”
他的五官俊朗,有温柔敦厚之气,隐然超尘脱俗,但这一笑一答,眉目间却尽是狂放不羁的洒脱,举止间却尽是笑傲王侯的风流。
瑞羽几度延请秦望北入幕府为谋友,都被他拒绝,再次受拒也并不意外,哼了一声,也拒绝了他的请见,“我在齐州俗务缠身,没空。”
秦望北被她拒绝,却毫不沮丧,笑吟吟地长叹一声,“望北年余出海南行,航程上万里,写就航程志近百卷。此来齐州,本是为求知音赏识。不料娘子吝惜时间,遗憾之至!”
茫茫大海中,无论怎样庞大的船队,都不可能逆天而行,须看天气和大海的脾性行事。因此对于水师来说,最宝贵的东西,便是前人留下的关于航道、水文、气候等方面的各种航船经验。
这些经验关系着船队的生死存亡,一般由父子师徒口口相传,绝少外流,更别提有相关的文献航志了。放眼四海,也只有秦望北一人,是秦氏数百年航海经验的集大成者,他整理汇集了关于海上航行的所有知识,自成一家,俨然是海上无冕之王。
昔日水师入海,为求稳妥,只敢走皇室有记载的,航行者比较多的,离神州比较近的东、南诸岛国的航道。再远一些的航程,便是折损了三分之一的海船及许多水师将士的性命探索得来的。及至瑞羽听闻秦望北之才,便亲自登上琉球岛求贤,得秦望北之助,瑞羽重新整编水师,才避开了这种血泪斑斑的探索方式。
秦望北胸中所知,手中所持,正是瑞羽想要的,此时他虽有诱逼之嫌,却也令人无可奈何。元度在旁边听得大为恼火,不禁对秦望北怒目而视,道:“秦兄,你这做法,也太令人不齿了!”
瑞羽无奈苦笑,摆手示意元度住嘴,转而对秦望北道:“先生大作每每有独到见解,我若能早见佳作,不胜荣幸。请问先生哪日有空?我定当登门拜访,请先生赐教。”
“望北今年春夏,都将在齐鲁游学,只要娘子召见,都有空闲。”秦望北笑得很灿烂,接着又温柔又狡猾地补充一句,“望北必不让娘子失望。”
瑞羽隐约觉得手脚有些发痒,真想将眼前这人狠揍一顿。忽然听见身后的嘈杂声有异,是东应在说话,便转头看去,只见东应去随行的亲卫那里夺了匹马,扶鞍上马,一鞭打得那马撒蹄狂奔。虽然他这几年着意练习,骑术极佳,挑的又是人少的僻静街道,但马嘶声仍旧惊得附近的行人惊呼连连。
瑞羽料想东应必是不忿自己与秦望北说这么久的话,却不理他,因此他任性发怒。瑞羽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对元度道:“我还有事,衡平替我好好招待秦先生,若有不便之处,往公主府找……令丞周昌支应便是。”
她这一句话却是亲疏内外有别,元度虽然隐约羡慕秦望北在瑞羽面前的地位,但听到这种肺腑之言,却又高兴,叉手应道:“诺!”
瑞羽别过二人,转身再看东应已经不见了踪影,一干亲卫除了两人还牵着马在等她,其余人都已经策马尾随东应而去。
瑞羽接过亲卫递来的缰绳,飞身上马,扬鞭向东应所去的方向追去。
元度和秦望北目送她离去的身影,表情各异。秦望北沉吟片刻,收回目光问元度:“衡平兄,听闻长公主与昭王是姑侄关系,不知这亲缘有多近,可出了五服不曾?”
元度心头一愣,横眉作色,怒道:“秦兄问这话,意欲何为?”
秦望北笑看他一眼,“这位昭王殿下在长公主面前的举止可不同一般,难道衡平兄当真全不放在心上?”
元度对他话里所蕴含的深意却丝毫不予理睬,盯着他厉声说:“非议尊上,不是军人应该做的事;守卫尊上,才是军人应尽之责。长公主是四海至尊,我水师之主,秦兄若能得到她的垂青,自是大好。秦兄如果不能凭自身的能力得到她的垂青,却想走什么偏路,一旦伤及长公主分毫,我水师上下必将踏平四海,扫清妖孽。”
秦望北听着他的警告,脸上的笑容却依旧不变,扬眉道:“我秦望北要获得她的青睐,自然是要与她真心相待,怎会有失礼之举?”
顿了顿,他望了一眼元度,又笑,“衡平兄虽是军人,却也是君子,说话简单直白,不见丝毫私情。只不过,若有一日,我当真能得到她的眷顾,不知衡平兄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正直?”
元度握在腰间横刀上的手不自禁地收紧了一下,面上的表情却更显冷漠,冷声道:“秦兄,秦氏在海外虽有名声,但论到真正的实力,却远远不能与朝廷堂堂水师相提并论。你现在能有这么非凡的地位,说到底不过是长公主对下属怀有悲悯之心,所以才对秦氏如此礼遇,并非我水师就真的要靠你成事!你可别太过得意,主动挑衅生事。”
一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秦望北笑眯眯地喊道:“衡平兄,你往哪里去?贵上可是说了,要你好生招待鄙人的呀!”
元度停下脚步,脸色有些发青,回头道:“你这段时间不是在康乐坊住得好好的,每日会饮,十分快活自在?还要我怎么招待?”
秦望北摇头,“那是因为贵上没有回来,现在既然贵上要盛情款待,我怎能辜负美意?”
“不知秦兄要我怎么招待?”
“劳烦衡平兄带路,往贵上府第走一遭,我好借住!”
元度琢磨一下,大惊失色,“你要借住在我主上府第?这怎么可以!”
秦望北慢条斯理地反问:“怎么不可以?刚才贵上不是说有什么事可以去贵府找令丞支应吗?”
元度郁闷,大声道:“我主上只说有什么事可以找令丞支应,却没说你可以去府上借住!”
“可她也没说不可以借住。”秦望北弹了弹衣袍上那看不见的灰尘,笑道,“既然如此,我到贵上府第借住,想来她是不会反对的。”
元度的一张脸从本来的略黑变成了黢黑,好一会儿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无赖!”
秦望北脸不红,心不跳,依旧一派从容不迫、仙风道骨的样子,谦逊道:“过奖,过奖!不敢当,不敢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