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寂凉。
一如卞岳霆彼时的心情。
酒嗝上头,刺鼻辣喉。
一夜无眠。
翌日。
秦妙璇一开门,便看到倚着廊杆而立的卞岳霆,俊颜清冷,面色略见憔悴。
听见门响,他侧过头看向她,眉宇间是浓重的忧郁深沉。
朝霞黏糊在他雕刻般的五官上,泛着淡金色的光华,他眸子里的伤感如潮水般向她席卷而去……
她淡淡凝视他,凉薄和冷漠交织成网,在她的目光里一点一点堆砌成墙。
他错开视线,一眸落寞。
她终不忍。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因为不知要怎么回答。
她转身进屋。
他习惯跟随,取来暖壶、铜盆,为她调适洗漱用水。
用完早膳,她如常去六角亭里赏鱼,他沉默随之。
阳光映在水面上,粼粼流光里,被兔子肉撑圆了肚子的麟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上,时不时的吐出一串鱼泡泡来。
她忽然转脸看向他:“你想家了吗?”
他垂下眼,沉默良久。
“我没有家!”
她凝视他,眸黑若子夜。
他缓缓抬眼与她对视,一片灰暗的眸底,隐隐有一点跳跃星火:“我是你的!”
她咬唇,没有话。
他清清嗓子,也不管她听不听,自顾用沉哑冰冷的声音,说起他的过往。
囚室黑暗,无光无窗,气氛沉郁压抑。
不时有被拷打的凄厉惨叫,阵阵厉嚎,其中夹杂有酷刑后死前发出来的绝望恶咒,在密闭空间里回荡,不绝。
刑具上,是皮开肉绽的躯骨。
呼吸里,是沉沉的糜腐腥气。
十岁的孩子,日夜面对这种场景,五感渐渐麻木。
夜晚,难得有静静休憩的片刻,硕大的老鼠,大摇大摆啃着角落处腐败的木块。
发了霉的稻草堆下,蟑螂、蜘蛛和蚂蚁,在一滩滩陈年血迹上来来回回爬动,偶有刚刚受刑过的新鲜肉块四下飞溅,引得各路臭虫趋之若鹜。
十几年时光里,他忘记自己见过多少双绝望的眼睛。
认命,等待属于他的末日,是他原本以为的结局。
听着他恍如旁观者般的诉说,秦妙璇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你…”她沉吟片刻,低低询问,“从不曾试过逃?”
他扯了扯嘴角,弯起一线寂冷:“为什么要逃?”
她沉默,用力握拳。
是啊,为什么要逃,又,没有需要逃出去的理由。
然,她犹自有疑。
“那卞诗音,是你的什么人?”
“诗音是我的表妹。”他说:“她是卞叔的女儿,我曾在卞叔家住过几日。”
她用余光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生得一副魅惑而不自知的绝色容颜,短短几日相处,便把人家姑娘的心勾了十六年。
男子眸光流传,忽然问道:“阿璇,我是你什么人?”
她怔了怔,没能立即回答。
他又道:“阿璇,无论你把我当什么人,我都会一直一直在你回头可见的地方!”
她慢慢的想,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的追随,习惯了他的无处不在…他是什么人?
他什么人都不是!
他终将离开,回到属于他的的地方去。
而她,也终将为自己做的付出代价。
他和她,不是一路人!
她叹了口气,正准备告诉他一年期满,她会好好送他离开北辰的话,空气骤地微微荡了一下,无枭出现在二人面前。
“秦姑娘,宫里出事了!”
北辰,望都,皇宫。
暮色未起,皇庭已亮如白昼。
花园的露天广地上,数百张筵席整整齐齐排列。
舞姬妖娆蹁跹,乐声悠扬婉转。
精美方樽盛着美酒,窈窕侍女穿梭席间殷勤待客,甜笑娇语软糯温柔,令座上宾客舒心悦目,酒未饮人已醉。
轻水一身女史妆扮,双手交握于身前,站在萧炎身侧,眉含浅笑,仪态端庄,众多意味莫名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她坦然受着,无半分惧色。
乐声渐渐停下,舞姬们躬身退下。
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眼睛都望向门外。
没有节目了?
这次宴会是因为咸渠的瘟疫得到完美解决,皇帝为此,专门庆贺而举办。
如此声势宏大的宴会,太后却没有被邀请。
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对峙,已然摆上了台面。
皇家无母子,皇家母子争权的戏码,在元太后和北辰皇帝萧炎这对母子之间,体现的淋漓尽致。
先帝遗诏,萧炎年幼,由其母元太后暂时垂帘听政,萧炎加冠之日,元太后便不得再踏进正阳殿!
元太后是个极其狡诡之人,她抓住加冠日这个没有具体写明时间的节点,以萧炎心理不够成熟为由,迟迟不给他行立冠之礼。
男子加冠,古往今来俱以二十华年为准,又何须具体时间节点?
元太后信口胡言,公然模糊事实,其意昭然若揭。
那么多朝堂大臣,就没有人敢直谏的吗?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