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惊蛰这一天开始,七千里幽州,天降大雪,连绵半月不绝,莽山尽白,瀚海冰封,东海之滨的海岸线上,鱼蟹冻死无数……
当时的大幽君臣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后世那些总喜欢将某些大事件和天气变化强行联系在一起的史官们,都不约而同的在这一天的历史上,录下了两笔浓墨重彩的事件。
其一,曾辅佐过三代大幽君王的中书令、邢国公、司空,综理朝政,修订律令,兼修国史的右相,范烨范老大人,收了此生最后一位,也是后来最为惊世骇俗的一位弟子。
虽然当时无论是范老大人还是世子殿下,都没有明确的提到收徒的事,但两人出了中书省的院门后,世子殿下于风雪之中为老大人撑伞,却因为身材尚小不能成功,范老大人在一众官员的注视下,竟亲自将世子抱于怀中,一柄纸伞,遮住了范老大人,也同时遮住了先王世子。
看到眼前的一幕,什么都已不必再说,范老大人收徒的消息,在朝臣们还未到达宇宸殿的时候,变像长上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座皇宫。
而另一件事,竟也跟范老大人及世子殿下有关。
当日早朝,范老大人没有再听怀柔派、强硬派、中间派等一大群官员们面红耳赤的争执,而是直接联合门下省、兵部、户部、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联名上书,在皇帝陛下的应允下,直接将争论多日的处置囚犯、安置流民、以及广开商路、鼓励渔猎等问题拍下了板。
自从三国退兵之后,官员们便很少见到范老大人如此强硬,甚至不顾及同僚的颜面,直接动用关系,以势压人,强行促成了政令的通过和执行。
直到午后,某些零星的消息从延英殿中传了出来,大幽的官员们这才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答案:范老大人今日这般反常的强硬表现,竟然又跟那为年仅三岁的世子殿下有关!
散朝后,昨日刚刚请了范烨去延英殿中密谈的皇帝陛下,竟然又一次叫贴身的韩內官,把范老大人请过去奏对。
延英殿中。
宽敞明亮的大殿里,皇帝陛下独自一人端坐,见范烨进来,点了点头,把手中的茶碗放下,向矮几对面的坐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知陛下今日诏臣前来,有何事相商?”范老大人弯腰谢过,在皇帝对面坐下。
“老大人安坐,且先尝尝今日这茶比昨日如何。”皇帝陛下满面微笑,殷勤的将冒着热气的茶杯推到了范烨面前。
“比昨日那盏,强胜万倍!”范烨再次谢过,低头看了看那咬盏咬的极好的擂茶,便开口称赞。
但却没有伸手去碰。
昨日的茶是內侍备的,今日这盏茶却是皇帝亲手所泡,他知道皇帝还是没有死心,但自己却无法满足他的要求。
燕北寒看了眼老人略略收回的右手,仿佛那盏自己亲手所泡的新茶是什么烫手的山芋一般,面上的笑容不着痕迹的敛了敛,但却没有影响他态度的亲和。
“刚刚散朝,朕就听说了一个消息。”
燕北寒拿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道:“听说今日早朝之前,老大人把世子招进了中书省,让他阅读奏章、文书,还让他亲自为您撑伞?”
“是。”范烨含笑回答。
“老大人素来秉性高洁,能让您青眼有加的人寥寥无几,没想到今日却对朕的侄儿如此赏识啊,能得到老大人的提携,看来这孩子的前程无忧矣……想必,这是老大人念着皇兄昔日的情谊吧?”
范烨微微摇头道:“先帝年幼时确曾跟老臣读过几年书,若说情谊么,自然也是有的,但若说全因如此,也不尽然。俗话说三岁看老,世子殿下虽然年幼,却甚是聪慧,老夫昨日才见着他,就觉得与他甚是投缘。”
他停顿一下,语气微嘲:“再说了,他小小年纪便父母早亡,孤苦无依,堂堂皇家血脉,长到三岁竟连个正经名字也没有,平日里读书认字也全靠方嬷嬷教导,老夫看着着实有些可怜,索性便带在身边,闲暇时也好指点一二。”
燕北寒脸色微变,沉默片刻,方才惭愧道:“这是朕的疏忽啊……当年皇兄与皇嫂突然遇难,三国之兵骤然临城,大幽内外乱成一片,老大人力排众议,保朕登基,接踵而来的便是三年残酷的北迁之路,朕一直忙着军国之事,竟然不小心忽略了那个孩子——听说他如今叫做长临?”
见范烨点头,便沉吟道:“长者,久也,临者,来也,这名字寓意甚好,也是您给起的?”
范烨连连摆手,笑道:“先王子嗣,皇家血脉,哪轮得到老夫一个外臣起名?这是先王后起的,老夫以为甚是不错。”
燕北寒点了点头,突然问道:“看老大人今早的诸般作为,是打算收朕的侄儿为徒?”
范烨毫不遮掩,点头笑道:“不是打算,老夫已经喝过了世子的拜师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