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决裂(2 / 2)

燕北寒皱眉道:“昨日朕请老大人收长风为徒,老大人坚辞不肯,为何又一转身便去收了长临?”

范烨看了皇帝一眼,笑道:“老夫知道陛下的心意,三国势大,大幽式微,虽然眼下他们退兵,但只要我大幽一日不亡,三国便难以安枕,所以往后我大幽必然战事频繁。在这样的情况下,臣子们一定会促使陛下早早立下储君才能够安心战事。”

“而眼下三皇子年幼,二皇子才能不显,大皇子来日必将成为大幽储君,陛下将大皇子交托给臣,本是对臣的厚爱,但老夫自忖才德不足以教导太子,所以才拒绝了陛下的好意。”

燕北寒怫然不悦:“朕待老大人以诚,奈何老大人却不以诚待朕!”

“您年少时出身进士,授羽骑尉、荀城县尉,后辅佐惠宗先皇祖,为他出谋划策,典管书记,选拔人才,后又先后教导肃宗先皇考和朕的皇兄读书,接连辅佐我大幽三代帝王,教导出两位贤德的明君,若是您的才德还不足以教导皇子,那何人可以?”

范烨坦然一笑:“那是当年,如今微臣年纪已老,智聩神衰,如何再能担当教导太子的大任?陛下还是不要再难为微臣了吧。”

燕北寒探过身子,颇有深意的说道:“这些天朝堂上流言四起,百官们为了立储之事也议论纷纷,老大人是知道您在朝堂中的威望的,这时候突然收长临这孩子为徒,莫非是……”

“陛下,”范烨打断了他:“老夫教徒,为的是我大幽的江山社稷,为的是大幽的黎民百姓,从来不是为了宇宸殿中高台之上的那把椅子……当年惠宗皇帝在的时候,我便这么说,肃宗皇帝时我也这么说,面对着您和先王时我依然这么说,我范烨,不管教导的是谁,都只为大幽尽忠,他可以不成为皇帝,但他必须要为大幽效力!”

燕北寒轻轻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目光凝视着范老大人浑浊的眼眸:“那么老大人何不再多劳心费力一些,再多教一人……”

范烨苦笑一声,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陛下,恕老臣不能从命。老夫年老体衰,教导一人已是力有不逮,若再多一人,恐将两人都耽误了,我已收了世子为徒,至于大皇子……就请陛下另择名师吧。”

燕北寒眉峰一挑,神情严肃起来:“长风那孩子自小用功,素有贤名,长生虽然性子莽撞了些,但也算得上刚毅果敢,勇力过人,难道这两个孩子老大人都看不上,反而是朕那年仅三岁的侄儿更有天赋?前些天,朕让老大人考校三位皇子的功课,您不是还亲口对朕说过,老大和老三都很有才智吗?”

“陛下,前些日臣曾拿处置罪囚之事询问三位皇子的意见。二皇子事事唯大皇子马首是瞻,自不必提。有趣的是,向来以仁孝闻名的大皇子,竟提出要将所有罪囚全部当众处死,他的意思是乱世用重典,以杀止恶,收效最快,当时老夫曾对陛下说过,这是严刑峻法,治国以威,走的是霸道的路子。”

“而三皇子,陛下也说他性子鲁莽,但遇事果决,可偏偏他当时却对老夫说,我大幽历经三年战乱,民心浮动,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安抚民心,彰显仁爱,所以他的法子是从轻处罚,以安民心。”

范老大人呵呵一笑:“且不说三皇子这番话是他自己想出来的,还是出自淑妃娘娘的教导,单就这话本身去看,走的却是宽厚博爱,治国以仁的路子。”

皇帝陛下点头道:“朕记得当时老大人还来恭喜朕,说朕的两位皇子一威一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比之朝堂上一些犹豫不决的官员们更有担当,乃是大幽的福气。怎么您最后还是选了长临?”

“陛下恕罪,那番话本没有错,当时陛下让臣评价三位皇子,臣自然就是按皇子的标准去说。身为皇子,处置犯人,无论迫之以威,还是服之以恩,老夫以为都无不可,因为他们上面还有陛下,他们身边还有幕僚,即便出了偏差,也尚有人能够为其善后……但若作为储君或者将来的帝王,光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那长临又如何?”燕北寒终于忍不住喝问。

“陛下以为今日早朝,老夫上疏的条陈乃是出自何人之手?”

一听此言,燕北寒迭然变色。

只见范老大人捋着胡须笑道:“恩威并用,张弛有道,世子殿下小小年纪,用的却是堂堂煌煌,治国之道。”

延英殿上一片寂静,皇帝陛下瞳孔一缩,盯着范烨再不说话。

范老大人也微笑不语,保持沉默。他知道皇帝今日这番奏对背后的含义。

自己青年之时教导肃宗陛下,后来又支持他在众位皇子中脱颖而出夺得皇位,这才有了世人皆知的八王夺嫡,如果说这段经历将自己推上了身为朝臣的巅峰,那么后来又教出了威震天下的燕北行,就为自己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尤其是现在坐在皇位之上的,更是燕北行的弟弟,燕北寒。

自己当年选择了他的哥哥,却没有选他,他又怎么会不记在心里?

况且范烨知道,这几年已经有一种流言在朝堂之中流传,说他范烨目光如炬,识人极准,他收谁当弟子,谁便是未来的帝王!

这对于一个臣子来说,无疑是取死之道,自己唯一能与陛下达成和解的机会,便是按照他的意思收大皇子为徒,偏偏他又拒绝了他,收了那个身份敏感,无依无靠的孩子。

面对燕北寒的逼问,范烨知道这是皇帝最后抛来的机会,但他却依然做出了可以说是愚蠢的选择。

从这一刻起,范烨知道,他与皇帝的决裂,正是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