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成了守丞公子,就买一把玄素送给你,你就能堂堂正正地去学琴了。
瞿无祸见他如此坚决,便也只好勉强点点头,小声道:“说话算话,哥哥一定要经常回来看看啊……”
他想了想,又赶紧补了一句:“如果守丞家有人欺负哥哥,哥哥只管告诉我,我替哥哥去出头!”
瞿却邪轻轻笑道:“一定会有人欺负我的。”
说罢,他看了看晦暗无光的天色,轻松道:“天晴了,咱们出去玩罢。”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闷响的雷声。
他率先跳下土坡,向瞿无祸点点头,趁着雨点还未落下,赶紧往自家茅屋的方向跑去。
瞿无祸没有跟着他,而是目送着他的背影头也不回地缓缓远去。
等到看不见了,他垂下头,小声嗫嚅道:“我才不要琴,我只要我哥哥。”
“嗡”的一声,又是另一根琴弦被玄玑扣响,这回柳浪他们面对着飞速变换的场景已经是司空见惯了,便云淡风轻地抱起手臂等着看。
玄玑给他们一一回看的,是瞿氏兄弟的过去。结合之前那张幸存的姻缘带,柳浪已隐隐约约察觉出玄玑的目的。
她让他们看见,瞿无祸的死。
景象停止变换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屋子。
屋子里什么也没有,除了四壁悬挂着先朝名士的丹青墨宝。柳浪扫视一圈,心道若都是真迹,这些加起来差不多得值上千两银子,不知是哪里的暴发户,这般肆意地外露家财。
忽然,一阵低沉的呜咽声传入他们耳中,柳浪循声望去,这才发现屋子的一角,缩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与上一段过往中的衣衫褴褛不同的是,此时他穿着锦衣华服,袖口衣领处皆用金丝彩线绣了祥云翠竹的纹样。
“吱呀”房门忽然开了,一名破衣烂衫的少年像做贼似的钻了进来。
“谁!”瞿却邪,此刻已是姜却邪,抬起头来,警觉地喊道。
瞿无祸迅速将门带好,蹑手蹑脚地靠过来,拼命向他嘘声。
姜却邪满面泪痕,却难掩震惊,他站起身来,向瞿无祸紧张地询问道:“你怎么……”
瞿无祸咧开一个渗人的微笑,局促道:“我看你好多天没回来,娘也想你,就……你放心!没有人发现我,我是爬墙进来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也不知为什么,柳浪总觉得他说话时带着几分讨好似的卑微。
他仔细打量了一回姜却邪的脸,发现了他红红的眼圈,不由得紧张起来,急忙低声问道:“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姜却邪摇摇头,不肯说话。
瞿无祸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我听说,这些日子你去了乐康的妙光学宫,你是不是……”
听到妙光二字,姜却邪立刻厌恶地尖叫道:“快多提几句那个好地方!”
瞿无祸赶紧安抚道:“不说了不说了。道士有什么了不起的,除了画画符纸骗骗人还能干什么,我哥哥可是要读书考功名、以后当朝廷栋梁的人,哪能被那些破经烂符绊住手脚!”
姜却邪勉强平静下来,他看了看瞿无祸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皱起眉头,道:“你怎么穿的这么体面?我之前命人送去的钱呢,你都花到什么正经的地方去了?”
瞿无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破烂衣裳,不由得红了脸,但偏偏他长得丑屋子又黑,他兄长根本看不出来是脸红。他小声辩解道:“娘生病也要花钱的啊……”
姜却邪审视了他一眼,皱眉道:“为何如此奢侈浪费,你若形同乞丐,我也面上有光些,以至于总听见些夸赞之语。”
瞿无祸不敢辩驳,耷拉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身外之物,穿的破点旧点没事的……哥哥是守丞公子,不会有人敢说哥哥的闲话的。”
姜却邪似乎还想说几句,但沉默了片刻,欲言又止,便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你速速跟我走吧。若是无人发现,你我都要跟着走运。”
瞿无祸磨磨蹭蹭,看上去不太想就这样离开,犹疑了片刻,又试探道:“但哥哥,你……守丞大人待你可好?”
姜却邪嘴唇颤了颤,终是面无表情,道:“恶语相加,毒辣狠心。”
瞿无祸道:“果真么?那为什么……哥哥你从妙,那个地方,回来之后,他就把你锁在府里不准你出门去?哥哥别怕,若他们姜家欺负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
姜却邪扬声打断道:“你?你能做什么?每日的茶饭饮食,吃穿用度,都由你替我置备可好?还是说,你会替我与姜守丞把酒言欢,帮我报了这个恩典?”
年近九岁的瞿无祸再次红了脸,窘迫道:“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却邪瞥他一眼,见他低着头霜打的茄子一般不敢再言语,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赶快跟我走,帮我管管我的家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快走,不要多管我的闲事,我就算对你感恩戴德了。
瞿无祸默默点了点头,磨磨蹭蹭地往外头挪出去。
或许是出于不忍,姜却邪又补充了一句,道:“娘的病你只管劳心劳力,我以后的月例一分都不会给你们送过去。你别做梦想买什么好衣裳,就算模样俊俏,看上去也邋遢寒酸。”
瞿无祸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笑,向他兄长道:“我知道哥哥心里一直都记挂着我跟娘的,哥哥这么好的人,那些臭道士竟然不选,说明他们都是些眼瞎心盲的糊涂东西,咱们不稀罕那些虚幻玩意。”
他想了想,又道:“守丞大人觉得不高兴,也就是这一时的功夫,很快就会好的。至于那些外头的闲言碎语,哥哥更不必理会了,只等以后出人头地了,光明正大地打他们的脸去!”
姜却邪闻言,勉强苦笑了一下,道:“道士选我,一定不是因为我这张嘴……”
他没有再说下去。
瞿无祸见他恹了,赶紧又挺直身子,凑近了安抚他道:“哥哥别难过,哥哥认真念书就是,以后考取了功名,只在这一世的荣华鼎盛,不必像那些道士一般天天粗茶淡饭、日日清修苦练,不是更好么?”
姜却邪没有回答,稚气未脱的脸庞上挂着淡淡的哀愁,分明只是个十虽稚子,偏生的一副郁郁寡欢的老成模样。
瞿无祸怕他心里堵得难受,却也不知怎么安慰了,纠结了半晌,叹息道:“老天真是造化弄人,哥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偏偏就说话有些不似常人,而我这么丑,会说话又有什么用,反正也没人理会我……菩萨佛祖三清仙君们,要是诸位有灵的话,便帮帮我哥哥吧,就算是将我的舌头换给哥哥都行啊。”
他嘴里念念有词,两手合十,对着虚空虔诚地做起揖来。
姜却邪见此,不由得笑了,他摇了摇头,不知是感叹上天造化弄人,还是笑话瞿无祸的天真愚蠢。
画面逐渐模糊,这一段过往也随之消散如烟。
柳浪隐约觉得,玄玑给他们观看的所有往事片段,都是有原因的。
譬如这一句“将我的舌头换给哥哥”。
对比瞿无祸的死状……柳浪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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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实在是压不住……以三千为准的话大概一天两更+一天一更?就这样保持到这卷结束吧(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