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寿甫一入堂，立刻如同县太爷似的耀武扬威地往堂中一站，他见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一时间更加趾高气昂。

他扫视了一圈大堂，相中了正中间的那张桌子，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一屁股坐在长凳的一头，顺便把两只脚翘在桌上。

坐在另一头的阿越忧心忡忡地看了他一眼，往边上又挪了半寸。

柳浪笑道：“大半夜的，难道是贵府公子有什么吩咐，请阁下代为示下？”

阿寿瞄了一眼这些看上去跟他差不了几岁的小道士们，鼻孔朝天道：“不错，正是奉了我家公子之命来找你们，来讨个说法。呵呵，这时候怎么这么有眼色了？”

他眼风一扫，突然凌厉了几分，脱口骂道“——那方才怎么跟个不长眼的瘟鸡似的，跑去坏我家公子的事？！”

方才？

柳浪一思量，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姜却邪是将他手下人因遇上妖邪作祟而未能毁掉姻缘树的事情，怪到他们这些个见义勇为的人身上了。

柳浪叹息，这就充分必要地体现了这年头做好事不留名的重要性。

见他们个个沉默不语，阿越自以为刚刚一番话已经杀光了这群瘟鸡的气势，于是越发得意起来：“说话啊，怎么不说了？刚刚不是还很厉害么？随随便便施个阴邪的法术就把公子的人都吓跑了？仗势欺人你们不是很拿手么？来啊，我就一个人，你们怎么反倒成了哑巴了？”

傅流英不说话是因为一头雾水，脑子慢半拍的他还在思考瘟鸡是什么意思。

金风和柳浪不说话是因为他们实在觉得跟这人说话简直是浪费时间，倒不如冷眼站在一边看他表演。

阿越左右瞅瞅，见连着师叔和丹先生等众人都不说话，但这小厮骂的实在难听，便鼓足了勇气挺身而出道：“这位……小兄弟，你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就好好地讲，张口便骂人实在是——”

阿寿翻了个白眼：“你是哪位？我跟你说话了？我跟你家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说着，狠狠向阿越啐了一口唾沫。

这口唾沫本是对着阿越的脸啐过去的，奈何阿越年纪不大反应很快，一个闪身便躲过了。他站到一旁，刚要指责阿寿如此不讲道理的言行举止只会给姜公子丢人。

不料话未出口，只听见咣当一声巨响——

“哎哟！！！！！！！！！！！！”

阿寿连人带椅子摔了个狗吃屎。

这条长凳上前后两头各坐了两人，本是刚好平衡的，谁叫阿寿刚刚那一口唾沫让阿越跳到了一旁，凳子上只剩他一个，当然要倒。

加上他自己又坐的极为放肆散漫，根本来不及收回架在桌子上的两只脚，便整个人摔飞了出去。

柳浪：“……噗嗤。”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声轻笑，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道士的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甚至连金风都微微勾了勾唇角。

阿越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把散乱的头巾扯下来当教鞭似的往桌子上一甩，一手叉腰恼羞成怒地向捧腹大笑的众人道：“不许笑！！都他娘的、不、许、笑！！！！！！”

没人理他，大伙笑得更加欢乐了，大堂内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阿寿气得满脸通红：“你你你们以多欺少！”

柳浪两手一摊：“阁下自己摔的，又关我们什么事儿？”

阿寿一手指着他，哆哆嗦嗦道：“混，混账！白日里去府里捣乱的事情还没跟你们算呢，你们这会子还敢在本太岁头上动土，你，你们……”

柳浪笑眯眯：“我们如何？大不了你去回明了你家守丞大人，说我们办事不力，让他今晚就把我们全轰出城去，怎么样？你敢吗？”

阿寿恶狠狠：“你你你——”

柳浪：“我又如何？白日里与你家公子说的那些话，有哪一句不真，哪一句是捣乱？我们还没有笑话你家公子半夜里悄悄派人去砍树有多荒谬，你倒反而恶人先告状了？”

阿寿：“你他娘的——”

柳浪：“别狐假虎威了，你家公子虽然话说的不利索，脑子却还正常，还知道毁树一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免得被旁人知晓多有取笑。”

他顿一顿，悠哉道：“只是，他知不知道，他那乖巧懂事的贴身小厮背着他跑来驿馆大闹？”

阿寿突然不回话了。

柳浪也不笑了，只直勾勾地盯着他，扬起眉毛：“你以为懂得几句他说的话、帮他做做通译，就能让你在他那里地位稳固无虞了？以至于他就算知道你跑来胡闹还把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弄得天下皆知，依然能把你当成他最信任的下人？”

柳浪轻声道：

“那你还真是天真烂漫啊。”

阿寿哆嗦了一下。

这次不是气的。

柳浪慢悠悠地接着说道：“你若还想活命，就赶紧趁他没有察觉，麻溜地滚回去。你若再放一句厥词——”

他复又微笑了，“我猜明日城南的乱葬岗上会多出一具尸首。”

阿寿持续地哆嗦着，片刻之后，他慢吞吞地从桌子上挪下来，慢吞吞地一点点往外挪。

满堂寂然。

金风忽然开口打破沉默：“回去告诉他，树已毁了，他不必再费这些心思。”

阿寿头也不敢回，真如瘟鸡似的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刚一只脚小心翼翼地点到大堂外的地面，便立刻撒开脚丫子逃也似地飞奔而出。

见人跑远了，柳浪这才摇摇头，把他刚刚翻倒的凳子扶起来，与金风一人坐了一头。

小道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柳浪给金风斟了一碗茶，又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海碗，一口就喝掉一大半，叹气道：“哎呀妈呀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把我渴死了……”

他看了看呆若木鸡的众人，疑惑道：“你们怎么不坐？”

众小道士磨磨蹭蹭坐下来，还是动也不敢乱动。

柳浪：“怎么，吓着啦？”

小道士们局促不安地相互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