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宁没听懂萧恬的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萧恬向虞斐道:“虞道长方才说,这墙面上刻着的是道长众师兄的名字,这么说来,是百十年前……”
虞斐道:“是他们。一百二十年前的今日,死婴灵屠我怀恩观满门,那时候,怀恩观还不叫怀恩观,叫云停观。”
说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虞斐的表情没有什么波动,想来是年岁久远,再沉重的悲痛也会被岁月砥砺至风平浪静。
常宁好奇道:“可是这上面只有四十八个名字,最后一个名字……被磨掉了?”他指着那些长短不一的深刻划痕,似乎忘了虞斐看不见的这一事实。
虞斐没有正面回答常宁的问题:“常道长可知,当年云停观因何遭此屠戮?”
常宁回想了一阵,答道:“我记得,好像是一名道长与歌妓私通,成了地仙……”
他年纪小,说起这些“私通”、“歌妓”的风流字眼时,忍不住红了脸,于是轻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这才接着说道:“后来那歌妓有了身孕,却被道长的师弟责难,然后……然后是自尽了?她腹中的胎儿就化作了死婴灵来报仇,这才……”
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揭虞斐的伤疤,感到十二分的尴尬,慢慢哑了嗓子,声音越来越小,以至于最后说都说不下去了。
虞斐却是一脸平和,并无半点不快之意,微微颔首,替他说道:“确实如此。”
柳浪突然心中一亮:
莫非这最后一个名字……正是那个给整个云停观带来灭顶之灾的道士?
果然,虞斐接着说道:“被划掉的,就是我那位地仙师兄的名字。”
常宁“啊”的叹息了一声,又道:“那,那位前辈的名字,为何刻上了又被划掉呢?”
虞斐道:“云停观惨遭妖邪屠戮,朝廷和江都百姓都将此祸归因于那位师兄道心紊乱、妄动凡心,认为一切罪过皆在他一人。民心愤懑,怨憎难平,于是在道观重修之时,许多百姓趁着人多无防,涌入怀恩观内,将他的名字从墙上抹去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大约他们是觉得,那位师兄的名字,不配与其他一道牺牲的师兄们列在一起罢。”
金风道:“死婴灵屠观,那人也不曾幸免吗?”
虞斐摇头道:“不曾。整个怀恩观上下,只剩我一人。”
镜外,丹舟听了这话,忍不住指手画脚道:“这个道士真是害人不浅,自己修不成道就算了,还让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精怪,把从前的同门都杀了,啧啧啧,得亏是他跟着死了,要是他没死,那也被世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柳浪听说过这桩旧事,他觉得丹舟这话有失偏颇,道:“那道士原本是想弃道娶那歌妓为妻,是他的师弟找上门来,硬要扯他回去,还当众辱骂了那女子,逼得她跳河自尽,连带腹中胎儿一同惨死。这才有了后来的死婴灵报仇灭门,并不是那道士忘恩负义所致。”
丹舟听风就是雨,立刻拍桌大骂起那名师弟来:“这杀千刀的,人家过不过日子、修不修道,干他娘的屁事!他倒要去操这个闲心,搞得别人家破人亡,这下好了,引火烧身,自己也修不成道丢了性命!活该!我看真正该死的应该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师弟,怎么这些人反倒让他的名字厚颜无耻的留在这墙皮上?真是岂有此理!!!”
柳浪连连摆手:“莫激动莫激动。”
镜内,金风与萧恬听了虞斐所言皆不言语,或许是觉得一个劲追问别人的伤痛过往实在不大妥帖,便默默的渡过了这个话题。但好奇心重的常宁用手摸了摸斑驳的墙皮,眉心微拧,困惑道:“既然这人给怀恩观,不,云停观带来了那么大的灾祸,重建院门的时候,又为什么要把他的名字也刻在这上头呢?这一切的祸事,确实是因他而起啊。”
柳浪察觉到,此话一出,金风与萧恬的神色微变,想来他们也困惑于这个问题,只是不好意思问,这下刚好可以借着常宁之口提出来。
虞斐说道:“那位师兄确实做了错事,于理,本不该留名于这追思墙上,可是于情……”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将他的名字补上,算是为了我的一点私心。”
常宁不明所以:“私心?”
虞斐缓声说道:“感念……教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