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楮对人类幼崽这种幼稚的生物没什么兴趣,他淡漠地收回目光准备离开。
卢尧跟了两步,地上蓦然滚过来一颗石头。
路过他脚边,滚到了殿下的洁白金丝纹靴侧撞停了下来。
纳兰楮停住步子,垂眸看着地上的小石子。
“敢问尊驾。”
稚嫩的嗓音有模有样地问,“可否借您的卫侍帮个小忙?”
纳兰楮轻勾了勾唇,卢尧不放心地小声提醒道,“殿下,人家只是个孩子。”
“孩子就能拿石头砸孤?”
他语气淡淡地说完,抬步朝那个小小年纪眉眼气质就傲然的小屁孩走去。
卢尧默了默,觉得殿下应该不至于没人性到对孩子做什么的地步。
“你的石头砸到孤的靴子了,蠢小孩。”
卢尧:……
殿下莫不是要同这个小孩吵一架?
“对不住尊驾。”蠢小孩抬手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礼,“还请原谅我这个无意冒犯的可爱小孩。”
纳兰楮看着莫名多了些趣味来,凉凉轻笑道,“冲你这句话,孤可以借你卫侍。”
卢尧默默想,这小孩不要脸的程度和殿下某些方面如出一辙。
“多谢尊驾。”团子转身指了指石亭过道绕满了络石藤的顶上,“我只想麻烦卫侍叔叔帮我摘两朵花儿下来。”
低处的不知道是不是被摘完了,只剩他够不着的地方长满了花。
其实他倒不是非要这藤花,只是这个季节,天地冻藏,他对这里也不熟悉,只找到了这个。
卢尧抬眼看了看,掀袍踩了一脚边上的石柱借力,直接上了石亭平顶的顶上。
团子微微张大嘴巴,这会儿这个纯真惊讶的模样倒是有些小孩子该有的天真样子。
卢尧蹲下给他摘了许多朵风车茉莉,跳下来递给他。
“多谢卫侍叔叔。”
团子小心翼翼的接过,轻轻露出一抹微笑。
原来他还是有蠢小孩该有的样子的。
纳兰楮看着他去石柱上扯了根藤条下来,许是因为今天没什么事,才有心情闲的在这里和蠢小孩搭话。
“你摘花做什么。”
“给我娘亲。”
团子小手看着笨拙,动作却是熟练的很。三两天就用藤条把风车茉莉捆成了一捧。
他做完这些,仰头看了看眼前两个大人,“尊驾和卫侍叔叔要么?为了表达感谢,我可以送给你们两捧花。”
“送给我们,还不是得我们帮你摘。”纳兰楮幽幽地回绝他,团子微微挑了挑眉型还没勾勒出形状的眉毛,“尊驾倒是和其他大人不一样,其实我也只是客气客气。”
“哦?孤哪里和其他大人不一样?”
纳兰楮听到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欣慰,头一回发现人类幼崽似乎也不那么令人讨厌。
“我见过的大人都很喜欢我这种长得可爱的小孩,我说送他们花,他们都开心的不得了,恨不得整个人扑上来亲我。”
团子淡然的语气中带着两分无奈一分嫌弃,低头摆弄着手上的捧花,“可其实我也只是客气客气。”
卢尧看着眼前这个小孩,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为何这小孩看着为何十分眼熟。
越看越眼熟。
他目光调转,落在殿下身上。
视线凝滞一瞬。
怪不得觉得这么眼熟。
纳兰楮眼底浮现几涟似是而非笑意,心情又好了些。他摘了朵长在他身边的风车茉莉丢给他,“孤难得做一回好人,感觉倒还不错。”
若非这蠢小孩讨喜,他定要将他手里的花都毁了丢在地上令他嚎啕大哭,以报他拿石子丢他白靴子之仇。
纳兰楮说完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卢尧忽而开口道,“殿下觉不觉得方才那小孩颇眼熟。”
纳兰楮扬眉略一思忖,卢尧一提,倒确是觉得那蠢团子有些熟悉的感觉。
“眉眼神色的确有些熟悉。”
“嗯,跟殿下如出一辙。”
卢尧说完,纳兰楮停下步子侧目瞧他,似笑非笑道,“难不成你想说那是孤的孩子?”
卢尧沉吟片刻,坚定摇头道,“不可能。”
纳兰楮扫他一眼淡哼了声,散漫轻浮道,“孤若是有孩子,可不止这么一个。”
……
冬昼短暂,早早便落下了夜幕。
晚膳之后卢尧将飞鸽传书将殿下的信送往京都皇城,纳兰楮随手盖了件玄金纹氅漫步至岄殿西侧的竹林后。
素斋吃的不多,肚子还空了一些装得下食物。
卢尧已经将整只鸡架在火上烤着,勾馋的香气四溢。
纳兰楮到时,却见卢尧身边还蹲着个团子。
他走过去微微眯眼,“蠢小孩,怎么又是你。”
团子仰头,“我迷路了,闻着香味过来的。”
纳兰楮嗤笑道,“怎么,你是小狗鼻子?”
他在火堆旁坐下,看着蠢小孩炯炯有神映着火光似琉璃一般的眸子,“想吃吗。”
他揉揉鼻子难得乖巧地点点头。
在起云台的日子只能吃素斋,他好久都没吃肉了。每天都想些赶紧离开这里,就能吃肉了。
“告诉我名字。”纳兰楮目光似隐含笑意,团子顿了顿,对上他的眼睛,悄悄将自己的假名字咽了回去。
他知道眼前这个大人物是很有身份的,光看他的通身气派和衣着就知道了,甚至还有卫侍叔叔亲随。
虽然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举手投足连目光都是冷漠的气场,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怕,甚至觉得有些亲切……
他只一个眼神就足够压迫了,团子在外素来都是用假名字,这回第一次说了真名,“我叫君回。”
这是他的字,是真的。
“君回。”
纳兰楮满意地嗯了一声,“名字倒不错。”
君回小小得意,“我娘亲给我取的。”
他也就地坐下,在殿下旁边,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照在火光下,透着些温馨的味道。
“尊驾叫什么名字?”
君回老气横秋地回问他,纳兰楮低头看着坐在这儿还没他屈起的腿高的团子,好心气儿地回道,“纳兰。”
“啊?!”
君回睁大眼睛,似乎刚想开心地说什么,但又生生被压下去了。
“怎么?”
他摇摇头,随即珍重其实地点头夸奖道,“真好听。”
纳兰楮冷呵了声,“用你说,蠢小孩。”
君回无奈叹息,“大人真难伺候。”
应该说这个大人真难伺候。
“你这么晚不回去,娘亲不会着急?”
卢尧问,他不知道往鸡肉上撒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粉末,令人垂涎欲滴的香一下子冲进鼻子。
君回偷偷咽了咽口水,盘腿道,“我待会儿就回去了。”
“你能找到路?”
纳兰楮问道。
君回偏头仰视他,“尊驾不送我吗?”
纳兰楮冷笑,“孤凭什么送你。”
“天色已晚,我这样一个四岁小孩找不到回去的路,让我一个人摸黑,尊驾的良心会疼的。”
纳兰楮第一次知道小屁孩的脸也可以这么厚。
他不在意地喔了声,“孤没有良心。”
君回抿了抿唇,四岁的人生惨遭滑铁卢。
“你四岁了?”
他问,君回点头。
卢尧添了柴火,看向他道,“你爹爹娘亲为什么放心你一个人出来。”
“我没有爹爹,我娘亲也管不住我。”
君回说着,稚嫩的眉眼显露出来的淡淡疏离散漫格外可爱。
他语气并没什么伤心的意味,仿佛没有认识到没有爹爹是什么意思,就像在说我没有糖果那么平淡。
“为何没有爹爹?”
卢尧看了看往人伤口上撒盐的殿下,听小屁孩道,“我从小就没有爹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没问过我娘亲,反正问了也白问。”
纳兰楮哦了声,“那应该有同龄人欺负你罢。”
卢尧:……
若非这孩子坚强,被殿下这么问,该哭了吧。
君回勤快地帮卢尧添柴火,“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小屁孩总喜欢欺负和自己不一样或者是一起排挤自以为比他们弱小的小孩,愚蠢又无趣。不过我也不喜欢和他们一块儿玩,当然也不会被他们欺负,就他们那点小伎俩,还不够我瞧的。”
“那你娘亲就没和你提过你爹?”
纳兰楮随口问,君回挥挥小手,“那些我都不爱听。”
卢尧好奇,“为什么?”
“陷入情爱的女人说的话能有什么新鲜,反正在我娘亲眼里我爹什么都好就是了,我也听不出什么。”
纳兰楮低笑了两声,卢尧扯下了烤好的鸡腿递过来。
他递给君回,抬了抬下巴。
君回接过来刚想吃,迟疑地抬头道,“我娘亲不让我在起云台吃肉……”
“那就还给孤。”
纳兰楮夺回去,君回又立刻龇牙咧嘴地扑过去抢了回来,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道,“我、我不告诉她就成。”
他嘴巴塞的满满的,嘴角油腻腻,鼓着腮帮子。纳兰楮饶有兴致地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挑着眉稍又扯了扯他的耳朵,晃晃他的下巴,摇摇他的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