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回吃着烤鸡皱眉没工夫躲,纳兰楮像对待玩具一样好奇他小身子的构造和零件。
君回爱答不理地吃肉,默默在心里嫌他幼稚。
烤鸡很好吃。
君回走在路上,忍不住满足地打了两个饱嗝。
纳兰楮问他住在哪里,君回抬手指了指灯火亮辉的湖侧,起云台很大,那已经是另一处的殿楼。
他拧眉没什么耐心,“太远了,你自己回去罢。”
纳兰楮转身要走,君回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做大人要言而有信,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垂眼看向他,想说自己不在乎这些虚名。但瞧着他胆大包天拽着他袍角的肉手,便大发慈悲地当一回善人。
“孤送你回去,可有什么好处?”
君回认真沉思片刻,想不出什么好处,”我什么也没有,几块铜板的零花也不多,也舍不得都给你。”
纳兰楮好整以暇地望着他,君回想了一会儿,他仰着脑袋承诺道,“要不,把我娘亲给尊驾吧。”
他打着什么小九九,估计只有他自己知道。
纳兰楮眯着眸子淡凉笑道,“孤比较喜欢别人宝贝的东西,所以孤只要你私藏的零花。”
君回:……
眼前的男人是他唯一一个斗不过的大人。
他磨磨蹭蹭地从兜里摸出了七个铜板,依依不舍地捧在手心里郑重地递给他,讨价还价道,“能给我留一个么,要不娘亲问我我不好解释。”
“哦,那是你的事情。”
纳兰楮不留情面地将他手上的七个铜板全收了过来,君回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垂下弯翘的眼睫有些忧伤。
这可是他攒了好几天的零花呢。
纳兰楮抛了抛手上的铜板,清脆的声音愉悦人心。这就是钱的魔力吧?
“君回?君回——”
远处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君回偏头看过去,扯了扯纳兰楮的衣袖,“尊驾,好像是我娘亲。”
他听了一会儿,大声的回应,“娘亲!”
过了一会儿,半昧灯辉下绰约身姿提裙而来,君回走过去,苏寒怜抱过他就拍了两下屁股,“谁让你乱跑的,这么晚了也不回去,走丢了出事了怎么办?”
君回挣开她背手捂着屁股义正言辞,“娘亲,有外人在,给孤留点面子。”
他这么说话只是以为‘孤’这个自称是有什么优雅礼数的内涵,况且他只见过尊驾一个人这么说话,起云台里京城近,他肯定是上京城里出来的身份不凡的人物。
京都城里有身份的人估计都这么说话,况且听着真的很有气场。
苏寒怜愣住,“你这是跟谁学的自称。”
君回回头示意,“尊驾,这是我娘亲。”
纳兰楮自夜色下缓步而至,停在她眼前。
他目光漆浓幽深,依旧勾着人沉沦坠落。
苏寒怜望着他,一时间什么也忘了,只剩一片空白,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她离京在遥远的南水四五年,在平凡安宁的红尘过了最安稳的人生。
上京城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她曾经做过的坏事,痴心爱过的如神一般的男人,都像梦。几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但在平静的流年里,好像能将一切都缓缓洗净,延长岁月。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过今生还能再见到太子殿下,但她知道他放弃皇位,绝不是败了。
四年回来一次,她是想带着君回履行皇族起云台朝拜之礼,也是想为自己赎罪。
她不知道为他做了多少坏事,唯一一件庆幸的是没有对不起父亲,没有对不起苏家。父亲告诉过她,苏氏族系已是残败,即便没有边境战事作,苏家也迟早会历一场大劫。
父亲最终以性命换来的,是苏氏干净史册的门楣。若非她得知自己怀有身孕,本该随父亲一同谢罪苏氏。
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只那一次偷偷倒掉未曾喝下的避子汤,留下来太子殿下的骨肉。
令珩公主之情永生难忘。
她为太子殿下办的每一件事情,有值得的,也有因‘无辜‘二字令她心生迟疑的,好比以寒毒构陷令珩公主。
有时候她也曾想方设法在不那么毁坏大局的情况下留下过一些蛛丝马迹,想让结局变得不那么糟糕。
党争一事,本就分不出什么是非黑白,对错之分。可她不是一枚合格的棋子,亦不够心狠。
有时候她在想,倘若那天上卿大人亲手了断了她的性命,也不失为她一个好的结局。
她知道自己心念执迷,不可理喻,也身负罪孽。
可人世大抵真有情劫一说。
她抵不过命盘的纹理。
“娘亲,娘亲?”
君回拽了拽她的衣裙,扯回她纷乱的思绪。
他压着嗓子小声地提醒,“你别盯着尊驾眼睛都不眨地看。”
就算是个俊美的男人,也不能这样看不是,这成何体统。
以前也没发现娘亲是个好色的。
“殿……”苏寒怜嗓音生涩,下意识就像向他行礼,收回目光有些惶措地道谢,“多谢尊驾……”
纳兰楮抬步走过来,径直靠近,她后退一步,听他开口问道,“你的孩子?”
他声音不辨情绪,平淡寻常,带着特有的散漫。
苏寒怜喉咙像被微微窒住,连他袍角也不敢看,有些艰难地细若蚊声,“是……”
她心跳的很快,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她胆大包天地瞒着他怀了他的孩子,他会生气吗……会的吧……
纳兰楮看着眼前低头瑟缩的女人,双眸轻敛。只觉得那么多年,是他被她玩弄股掌。
他声音似乎沉了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那么,他父亲在哪里。”
君回不明所以地转着眼珠子望了望,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
难道娘亲和尊驾认识吗?
苏寒怜微微哽咽,说不出话。
她只想赶快逃离他。
“君回没有父亲……”
“哦?那是你自己莫名其妙生的?”
“……”
她自然没有那种莫名其妙的能力。
苏寒怜害怕极了,她扯过君回朝他俯了俯身,“多谢尊驾送小儿回来,告辞。”
她拉着君回转身就走,团子还想看会儿戏,他觉得娘亲和尊驾挺般配的。
他回头朝纳兰楮挥了挥手,太子殿下沉下目光道,“站住。”
苏寒怜没听见似的,拉着君回走的更快。
他脾气可没那么好。
纳兰楮迈着步子三两下就追上她,一把将她拽回来,“苏寒怜,你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殿、殿下……”
她依旧如记忆里那般柔弱可人,纳兰楮冷笑着靠近,“孤竟真以为你是个蠢笨无用的兔子,怎么,得不到孤的人,就想方设法怀孤的骨肉?”
苏寒怜手腕被他拽的生疼,眼泪婆娑地狡辩,“我没有……”
她还装。
就是这么会装,才更让纳兰楮觉得他当初对她的那些利用在她眼里都成了可笑的伎俩。
她可真是厉害的很。
她哪里是兔子,分明是狐狸,他倒成了她觊觎垂涎的兔子,以被他玩弄利用的姿态令他去取悦她。
“你没有?难不成你还可能有别的男人?”
他如此独绝的男子,有过他,别的男人哪里还入得了眼。
如果有,那是不识好歹。
“怎、怎么不可能……”
就算是死,也不能承认是他的孩子。
纳兰楮冷眼瞧着她,气笑道,“好,那孤就看看你这么多年,到底有没有别的男人。”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的通道理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纳兰楮毫不温柔地将人打横抱起来离开,苏寒怜心脏都险些跳停,“殿下!”
他一腔怒气无从宣泄,从来都只有他耍别人,如何就被一个女人耍了?
耍手段背着他生了这么大一个孩子,疯了她。
君回站在夜下的冷风中萧瑟呆滞,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向走过来的卢尧。
“卫侍叔叔,尊驾是我的父亲吗?”
卢尧沉默半晌道,“八九不离十,是的。”
君回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是这样莫名其妙得知了娘亲的秘密和真相,他们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他插话都插不上。
“父亲是不是了不得的来头?我方才听娘亲唤他殿下,莫不是皇城里边儿的?那我是皇子吧?”
君回平静有理地分析,卢尧点了点头,“小殿下真聪明。”
君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气横秋道,“他们这些大人,真是让人不省心。”
他后知后觉地恍然,“怪不得我看尊驾那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嘴脸都觉得亲切,原来是血脉使然,也难怪尊驾随我一个姓。”
卢尧看向他,“小殿下的名字不是君回?”
“是,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什么?”
“纳兰言玉。”
帷幔帘帐,西风卷残花。
掌心凝霜脂,旖旎漫散。
太子殿下曾半敛着眼尾敷衍启唇道,那便唤纳兰言玉罢。
是随意所想,还是半掺认真,无人知晓。
只是信亲帝喜欢拢在掌心的玉鼎,曾是先皇后最重要的东西。
先皇后是何人?
权谋算计,笼揽朝前,机关心术燃着野心欲望。
她的一生可悲可慨。
无人望及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