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宽广长街,儒袍长衫,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手中油纸伞配酒,途中谈笑风生,小小风流。
小镇每逢佳节都会热闹非凡,少年也会如同今日这般来到桃子坞酒楼小坐一会,看天上云海,看街道行人,看见谈笑鸿儒也会眉眼含笑,很多时候,他觉得那就是自己与爹娘离开西蜀那会的光景,何其相似。
桌子上的茶水早已经凉透,那位年轻男子很早就来过一次,买了些酒之后又匆匆离开,期间与李当归打过招呼,可少年仍然是坐在原处没有动身,他此时心神悠悠,不经意间想起那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剑鸣,清脆悦耳,沁人心脾。
浥轻尘就站在学塾门前的老桃树底下,想着那位清白少年夜幕时间离开的一句话,他翻过背剑山游历几座天下以来,第一次从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嘴里听到这般话语。
“今日能与先生相遇,即是缘分,既然如此,那我有些话实在想与先生分享,我不不是希冀先生听了之后能带我去那座背剑山,也不希望先生觉得我可怜就心中悲悯想要引我踏上修行大道。我与同龄人只多了一段背井离乡的流亡之旅,很多时候想法自然与他们不同,先生的事情我能答应,只不过我独居此处也有三四年,所以希望先生真正捉妖的不要伤及无辜。”
李当归一只脚踏出大门的时候那一席番话,显得平静如水,浥轻尘也从那个少年言语之中感觉到浓郁的情感,并不是深处偏安一隅而夜郎自大,只是有些舍不得。
世间的情感就是如此简单,很容易让人伤春悲秋,难怪苡仁要定下“但凡剑宗剑士要想出山,必须北上妖土斩杀第七境大妖”的规矩。
他抬起头顺着老桃树枯丫望着天色,烟雨朦胧,小镇的天气就像那位少年一样,很有趣。
正如同少年所说那样,他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只是多了一段流亡之旅,却是能够拒绝得了背剑山的诱惑。
浥轻尘很少去思考那些零星琐事,但是今天,却站立老桃树底下很久,以至于出入的学生们看见有这么一位朗月清风气质的年轻男子如同山岳一样屹立门前发呆,脸上皆是有些疑惑,顺着打量一番,看见他腰间长剑很快就释然,想来这又是一位游历山河的剑士。
向掌柜讨要一壶清茶一些点心,细嚼慢咽,付账之后慢慢起身,他想起与年轻男子说的很多话,眉眼含笑,蕴藏心里很久的话向一位陌生人吐出来,那种感觉有些畅快,可事后却萌发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意,只不过想起浥轻尘谈吐间的优雅,像那种胸藏正意的人不会如同市井妇人一样管不住嘴。
李当归微微一笑,今日阴天,却格外温暖。
途径私塾,转头望去那位年轻男子站在门前正与学塾内的儒生们交谈甚欢,李当归实际上有些事情原本打算向夫子讨教,当看见他们有说有笑之后也就不想贸然打扰,便想着晚一点再来也不迟,转过一处陋巷,走出十多步,来到拐角出就听见一道温柔的嗓音,可是高墙之下他又感觉不到任何温暖,反而有股凉意升起。
他想要回头看,又想起浥轻尘所说的妖怪,生怕身后就是一只妖精。
李当归摇了摇头,他运气应该不会这么差,光天化日之下就遇见一只妖精,而且那前来捉妖的剑士距离这儿很近,妖精应该不会这么傻。
除非狗急跳墙。
只不过有些事情并不是低着头就能够避免,很快,那道声音重新响起,有些笑意,让李当归下意识的松了一口气,但是听到言语立刻又打起精神,“李当归?”
还是一只女妖精。
同略微带着喜悦的声音响起,一只手便搭上他的肩膀,李当归几乎是片刻不容迟疑,就拿住那只手,很软,他微微侧头看着那只手,白皙,正如同那年有位七步成诗的文人雅士赋中那般。
他加快步伐,想要尽快走出巷子,书中妖精都是能够千变万化,依稀记得年轻道士曾经说过凡是妖精必有三重人劫,这一刻,少年心中多么希望身后的妖精就是在渡人劫,也就意味着不能对凡人使用法术。
穿街走巷,李当归没有往街道上走,因为他害怕身后的人会莫名动手,小镇上的百姓们都不是什么神仙修士。
只不过身后的人似乎来了兴趣,便这么跟着,一言不发。
让少年感觉身后好似毒蛇,如针芒在背。
少年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哪怕是那段艰难的流亡之旅也未曾有过,因此片刻之后,他便呼吸沉重,手心,手背皆有冷汗。
触及未知事物,李当归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当看见浥轻尘那般从容淡定便是因为谈吐优雅,也正是那句‘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的言语让他对于那个腰间佩剑的年轻男子感观极好。
走了许久,似乎惊讶于少年的耐心,身后被认为就是浥轻尘口中所说的妖精,轻启朱唇,声音轻柔犹如和煦春风,“李当归,委羽巷那座小庭院的主人?”
李当归深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吐出,起伏有律,正是年轻道士所说每日清晨黄昏如此一个时辰,半年内必定有见效的一种法子,他修炼了几年,每次搬卸货物的时候总会按照方法所述的规律来走,每一步一个呼吸,这样会轻松很多。他腹中对于这只妖精能知晓自己的住处很惊讶,但是转瞬即逝,也没有片刻迟疑,按照她言下之意抬腿就走,步子越发的快,他不清楚什么是人间修士,可明白那一类人抬手间天崩地裂,与之相提并论的妖精自然不会太差。
索性小镇皆是青石板街道,不像江岸泥土小道,走起来会很快,肩上也没有重物,只有只有白皙的手,哪怕走了一炷香时间李当归心中百般好奇也没有敢偷偷瞅一眼,当推开属于自己的小庭院大门,一只脚迈进门槛,身后那只‘妖精’声音又一次响起,“你好,我叫颜宝钗。”
李当归忽然间想起杜若所说的话,自幼经历过许多事情的少年心思细腻,记得杜若说来自天都的贵胄就姓颜,也是一位姑娘,官衙内看过小镇上所以少年的档案后唯独对自己那一份感兴趣,她能一口道出自己姓名住处也就顺理成章,想到此处,他忽然笑了,如释重负,然后鼓起勇气转过身。
只不过当李当归转身看见她一脸笑意的时候有些呆滞,正如同杜若所说那样,她笑起来的时间脸上有一对梨涡,明眸善睐,靥辅承权,他觉得那位读书人的神女赋》中那句“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瓌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讲的正是颜姑娘,她身段高挑,英气勃发,腹有诗书气自华,身上那种书卷气息浓于贵气,一身白袍,站在李当归身前,少年与她齐眉,一双好看的眸子眯着,盯着李当归,李当归哪里被人这么直勾勾的盯着,眼神有些闪躲,好像犯错的孩提。
颜姓女子平静开口道:“我与张附子说过了,今后我借宿你家,一天一两银子,走得时候记得问我要。”
十四岁的少年哪怕有着一段惨不忍睹的流亡之旅,但是仍然不能够克制心中蕴藏的悸动,正如前日先生所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沉默了片刻,轻轻问出了心中疑惑,“颜姑娘也是来捉妖的吗?”
李当归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得知她的名字之后就不去想其他的事情,在他的脑海中,像颜姑娘这样身上与年轻男子如出一辙的气质便是人间修士,浥轻尘说是要来捉妖,因此少年觉得颜姑娘定然也是要来捉妖。
只不过低着头转念一想,那姑娘看起来又没有浥先生那般正气凛然,他想起这位颜姑娘来自北唐,能让镇官奔波忙碌的自然只要天都长安的高官贵胄,李当归不经意想起杜若所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