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那年星光璀璨(1 / 2)

天地清明,漫天花雨惹来街坊邻居们的好奇,短暂停滞过后一切如常,酒楼内仍旧是那样吵杂,与此同时,除去酒楼老儒生高谈阔论之外,算得上万籁俱寂的桃子坞有一阵略显稚嫩却有着温润如玉让人如浴春风的声音悠扬婉转,“李当归,我听先生说南田巷来了一位姑娘,你见过一次?”

少年与李当归抬头不见低头见,西楚亡国那会儿来到江南,为了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江南言官猜想也就来到青田镇这个偏安一隅的地方,西楚皇室那会被徐冉修杀了个干净,少年那位高官老爹也因此了无踪迹,他出自书香门第,西楚鼎盛年间门生遍及朝堂,哪怕亡国也有许多弟子念及师生情谊出手相助。往常偏安一隅的青田镇很多请求都会被朝廷驳回来,如今有人肯出钱,为了百姓,镇官也就果断的答应,那些师生们各自也都有着急事,西楚亡国那会天下局势动荡,他们简单的打理关系之后就离开了小镇。

国破家亡的少年,他祖宗世代都是书香门第,因此家教极好,有着昔日爹娘师生们相助,他也不会为了生计像同龄人一样去江岸搬卸货物,每个月总有几天官衙年迈管事就会送一些书籍过来,有时候忙不过来他也就难得出门去官衙拿。一年四季很少见到他出门,大多数事情都是由宅子里那个“同是天涯亡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小姑娘打理。

相较于李当归这么一个在对山河充满失望的时候取自“人生当苦何妨,良人当归即好”这么一句话的名字,毗邻少年名字就显得更加雅致,杜若,再搭配上宅子内那个小镇上排名姿色排名第三的小婢女,那就真的是“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

言语之后,那个一身儒袍,腰间悬玉的少年便坐了下来,他既是西楚书香门第传承子弟,又是学塾得意弟子,看见李当归神游天外,伸出食指,微微弯曲,用骨节轻轻敲了敲桌子,砰砰响声如同铃铛悦耳,待少年收敛心神后,他微笑道:“我听先生说起南田巷来了一位姑娘,身段高挑,看起来是准备借宿小镇一段时间,我看你的小庭院还有空处,只要你点头,我就去给张大人说。”

李当归皱了皱眉头。

前些日子偶然间经过南田巷就听见有些动静,这么多年向来万籁俱寂的巷子忽然热闹起来,街坊邻居们轻声念叨中似乎议论着谁,李当归腹中百般好奇,于是就来到街道那边围观,开口询问,得知清晨有一辆马车扬鞭来到青田镇,有起早的人看见是由张大人亲自迎接,从马车上下来的就是一位姑娘,身段高挑,颦笑间脸上有一对梨涡极其好看,当时就有好事者不怕事大的把这位不知道名字的天都贵胄代替小镇姑娘排名第一的李槐角。手上有急事的李当归没有这么多闲心,对于这位天潢贵胄也只是好奇,想着他们这座小镇属于那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而且也没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大老远的赶来,便想把手头的事情忙完之后来到桃子坞听听酒客们怎么说,谁曾想就这么下起了春雨,这场雨来的莫名其妙,走得更加莫名其妙。

托着腮帮子看着同龄人时而皱眉、时而笑脸灿烂的模样,杜若轻轻把趁着少年思考的时候要的温茶推到他眼前,似乎想起什么,开口说道:“那位姐姐姓颜,虽然是来自天都长安的大家,但是家教严格,属于那种以理服人的性格,大清早我去官衙拿书的时候就听见张大人发愁叹气,她似乎不愿意住在官衙。”

李当归有些犹豫。

偏安一隅的小镇由于某些原因没有客栈,只不过小镇这么多人家,他这座小庭院只怕人家不会喜欢。

按照家乡那边的数千年传承的习俗,如果家中没有长辈,哪怕对方心甘情愿也不能把姑娘领进家门,虽然有些得罪人,但也是为了女子的清白名节。李当归读的书很少,也不认识几个字,算不上知书达理、学识渊博,但是如果真像杜若所说的那样,他不介意自己暂时搬离小宅子。

杜若觉察到了清白少年神色变化,他与清白少年是毗邻,很多时候李当归去江岸忙活的时候都会轻轻喊上一声,目的就是提醒自己读书不要忘记了时辰,尽管李当归知道这种错误小婢女绝对不可能犯,但清白少年还是乐此不疲,只不过他有句话到了嘴边又慢慢咽了下去。

他想说的是张大人当初就把小镇上所有的少年都详细介绍过一遍,拿出档案让她亲自过目,最后她只对你一个有笑容。

杜若想了想,觉得这种话说出来可信度不高,因此换了一句话轻声说道:“其实我也想让他到我的宅子里借宿一段时日,只不过你知道镇子上有很多关于我的流言蜚语,我怕人家姑娘在我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就传出很多个版本的故事。”

李当归叹了口气,“那好吧!”

杜若倒了一杯温茶,第一次半真半假,身上气质蓦然有些流里流气,“你胆子别太小,谁说寒门就不能有贵子?爹娘贫贱被人欺负,但子孙后代必然要承蒙父荫,你就跟人家打好关系,说不准上天就会寄予我们一点恩赐,人家对你念念不忘呢?”

李当归默不作声。

他来也就是拿书的时候答应了镇官去充当说客,这种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而且人家拿着档案一百多个少年都看遍了,唯独指着李当归的名字露出笑容,那意思显而易见。

杜若想要起身道别的时候便听见一些与江南,甚至是北唐都不符合的口音,回眸一看,一袭青衫腰间佩剑的男走一步迈进酒楼,倚着门的十二岁瞬间就凑上去招待,端出那副标志性的笑容,声音轻微,很难看出来像这样一个小丫头打起架来那是何其凶猛。

像小镇上来往什么人都实属正常,可像这样他从来没有听过的口音却头一次见,哪怕是酒楼内资深酒客们也转身望了一眼,与此同时,李当归也是如此。

青田镇就那么大,偏安一隅,待了几年时间的李当归谈不上对一千户人家如同镇官那样了如指掌,但起码也有过一面之缘,而且他也经常去江岸搬卸货物,来往的商人们大江南北

各个地方的人都有,什么口音都听过一些,偶尔也会有像那个教自己许多东西的道人一类人,可现如今,像眼前这么一个年轻剑士,的确是十多年来头一次遇见。

年轻男子就坐在二楼,俯视着楼下,就像云海之上俯瞰小镇一般,看着大堂中央,他来的时候老儒生恰巧讲完春秋鼎盛年间那点事情,今日这位落魄状元郎的兴趣格外的好,现如今正喝酒润喉,目光短暂停滞之后就移向李当归,两人正好相视,年轻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与楼下的少年打过招呼,李当归也是轻轻点头回礼,然后继续听着毗邻少年讲着来自天都姓颜的贵胄一些习惯。

李当归经常去到江岸搬卸货物,偶尔也会遇见几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商人,他们走遍大江南北,闲暇之余说起的故事也俱都是少年闻所未闻,哪里像一般的说书先生一样讲些江湖意气就已经不得了,如同老儒生这样由状元郎一夕之间就变成说书先生的读书人整个春秋都罕见,相较于小镇上的说书先生,李当归更喜欢来去得意的年轻道士所说的山河壮丽,就像有一次年轻道士指着商船中的一位花甲之年的老者,一语就道出了老人的半生戎马。

看见年轻男子,李当归就觉得他与年轻道士都是一类人,就像桃子坞由十二岁独创的几种酒,风格各异,口味俱佳,酿酒的法子整个镇子上也只有十二岁一个人知道,附近商人们慕名也曾经来求过,但是都被狠狠骂了一顿,她那张嘴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就骂个天昏地暗,小镇上了解她的人都不愿意跟她说话。

去年暮春江南的文人雅士们聚而论道,然后沿江而下来到小镇,休憩些许时日,那群文人雅士们性格就如同桃子坞的几种酒风格各异,那其中就有一位口气极狂傲的文人,学着老儒生口若悬河的讲过许多故事之后就把酒楼的酒全要了一杯,当时掌柜就看见了“商机”要他点评,想了片刻,他也没有当场吟诗作赋一首,只是一位大贤的词曲,“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小镇唯一的私塾尚且还是先生游历至此见到一千户人家没有一间学塾,心中悲悯自己掏钱置办,所以街坊邻居们哪里有时间想文人间的吟诗作赋。

掌柜的学识也不高,认识几个字,算账不会出问题,觉得那句词不错,用私塾学生们的话说就是“意境很美”,掌柜第二天大清早就请人把它刻在门外,酒壶茶杯上也不是枯燥乏味的山水墨画,转而替之的就是‘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这句话,以及为了请学塾先生亲手提笔作画,掌柜专门去官衙请镇官下一次去天都的时候带买一些书籍回来。也就是那日开始,原本就蒸蒸日上的生意变得越发不可收拾,资深酒客们为了提高自身格调俱都学了一些文人墨客们的雅言。

李当归心里也没什么急事,清晨春雨便开始,因此江岸的商船就会少很多,便想着看看今日老儒生能讲几个故事,年轻男子坐在楼上如同山岳一动不动,也不言语,点了几种酒各自品尝,当目光与少年对视的时候两人都会笑着点头,整个酒楼也当看向清白少年的时候才会有回应。

年轻男子第一次来到酒楼,身段修长,正意凌然,便是这么抬目遥遥望一眼,就可以知道他不会是普通人天潢贵胄,口音又是从来都没听过,必然又是一位像杜若所说的颜姑娘一样的人物。江岸充当伙计那么些年,除了得到一副不错的身板之外,还有一双眼力足够的眸子,光是看着就觉得年轻男子有一种如浴春风的感觉。

当老儒生讲过最后一段,把酒坛最后一点酒饮尽,慢慢站起身,示意今日到此为止,然后换了衣衫自顾自把桌子上属于自己的行囊收拾干净交给酒楼十二岁,之后走下台阶来到柜前向掌柜的讨要了今日的工钱。看见老儒生起身离开,李当归也是微微起身,不过尚未推开凳子迈出第一步就被楼上不知道何时来到楼下的年轻男子喊住,“先生这是要走了吗?”

李当归有些诧异,想不明白素不相识的两人也会笑着打招呼,只不过看着他的模样少年脸上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一脸平静,被喊住之后也并没有着急离开,心中又没有什么大事也就重新坐下,那年轻男子就这么站着,哪怕杜若已经拍来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还是如此,只是笑着说道:“我看先生似乎对于那说书先生口中的春秋很是好奇,不同于一般少年那般满怀憧憬胸藏向往,先生是知道春秋甲子吗?”

李当归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腹中韬略浅薄,当不得‘先生’二字,我只是觉得老先生有些词汇极好,关于春秋,一概不知。”

或许是觉得少年与其他同龄人太过于鹤立鸡群,年轻男子脸上闪过短暂的意外,他把目光望向坐着默不作声的杜若,沉默了片刻,目光短暂停留之后朝着李当归问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我看先生似乎不像是唐人,也不是楚人?”

李当归笑了笑,往事不堪回首,但爹娘希望他能平安的活下去,要对山河满怀憧憬,因此当说起自己身世的时候少年还是会满脸微笑,笑得灿烂,就好像是得到了自己心仪已久的瓷器一样,“爹娘都是蜀人,我随着他们离开的时候只有九岁,蜀楚大战他们死于战火,那会我不过十来岁,因此口音听起来会有些杂乱。”

就像西楚亡国那会,徐冉修领兵当日就有说过豪情壮语“如听蜀军三通鼓而不降者,破城之日,屠城之时”,那会西楚百姓们被杀得厉害,像杜若就说起过当时为了逃难特意学了一些其他地方的方言,关于蜀音,他不觉得临时抱佛脚的口音能瞒得过地地道道的蜀人,不过这家伙运气好,逃过来就像是八百里加急一样畅通无阻。

诸如此类,多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