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李当归悠悠起来,打开房门,来到青石板铺城的小庭院,就看见来自天都的颜宝钗坐在一旁微闭双目,他与颜宝钗相处的时间太短,可也发现了这个‘天潢贵胄’心地善良,并不像街坊邻居们说的那般心思深沉,性格像极了学塾的先生,这么些日子下来,反倒是让李当归觉得颜宝钗与小镇上同龄少女剑最大的差异或许就是眼界很广。
那位年轻剑士来了后的光阴他都往返于署衙间,今年冬去极晚,暮春时节又总是细雨绵绵,镇子的建设也只能一阵一阵,那位皇上钦点的镇官亲自走访山林间,带着督造看了一处绝佳的宝地,然后就敲定了山神庙的位置,来自背剑山的浥轻尘也是转悠山中,似乎与督造关系不错,但是李当归很少与他交谈,相遇皆是点头微笑示意,李当归也不会去刻意打听这个剑士,倒是十二岁替李家宅子送酒的时候私底下说过,浥轻尘已经在署衙借宿,很明显来历非凡,对此李当归兴趣不大,但还是坐到一旁静静的听小姑娘把话讲完,每日去山中采摘药草后,便把它们卖给朝大夫,出门的时候颜宝钗特意叮嘱让买两副药,他微微还有些诧异,颜姑娘看起来也不像是生病的人,可一想到那天所说的“万仙大会”,他也就释然。
晴带雨伞,饱带干粮。
来到灶房,看见前天买的药材还留在案板上,李当归摇了摇头,心中百般无奈,颜姑娘实在是有些懒,他自己也不大喜欢扑鼻的药香味,所以就把小炉子拿到庭院煎药,半炷香时间有些独特的药香游荡在小庭院里,李当归半蹲守着小茶壶,手中蒲扇摇晃的很有秩序,颜宝钗依旧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药味愈发浓郁,颜宝钗看着满头汗水的少年,气笑道:“你实在是有些蠢,你知道背剑山是什么地方吗?那年轻剑士既然已经开口,你为何拒绝?要知道,春秋以来山河中再没有一个剑士能翻越那座山峰,我真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拒绝他两次。”
李当归没有抬头去看这个大自己‘两块金砖’英气勃发的女子,他前天去拿药的时候又一次拒绝了浥轻尘,少年不觉得这有什么,他平静道:“颜姑娘,我娘说山河之大无奇不有,天底下修行的地方多不胜数,剑士也不一定非要去背剑山,况且不一定非要当剑士。”
颜宝钗扯了扯嘴角,想了片刻,腹中无语的无以复加,鄙夷道:“你能走几个地方?”
李当归停下手中动作,抬起头看着她,犹豫很久,声音轻微,既是垂暮老者,又像金秋落叶,问道:“颜姑娘能给我说说那万仙大会吗?”
山河四洲,他只听娘生前提起过,南边以儒教为尊,有一百零八座山崖,春秋以后东胜神洲就是道教修士聚集之地,一个南边,一个东边,基本没有什么接触。
小镇的百姓们一辈子也就那个愿望,娶妻生子、成家立业,镇子上若是有谁成亲便要搬出老宅子,住进新宅子,每到这个时候就会有很多百姓们羡慕,哪座宅子向阳,哪座宅子崭新。
颜宝钗一脸认真的看着不像是说笑的李当归,片刻后,笑了笑,似乎是觉得清白少年这样一个想法有些好笑,“你也想参见万仙大会?那场大会都是每座天下的天骄们,吉凶难测,生死难料。”
李当归摇了摇头,爹娘生前唯一的愿望便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因此对于山河的事情很多都是好奇,并没有年少轻狂的冲动,很多时候独自思考,他想应该是被那段不堪的流亡之旅磨平了棱角。
清白少年想了想,问起了万仙大会上有没有什么天骄,就像读书人们考试的时候总有几个人被人们看好,就像那位七步成诗的名士一样。
颜宝钗坐在一旁微微蹙眉,想了很久才认真的吐出一个人的名字,“大夏皇朝,夏辛夷。”
李当归有些疑惑,他还没有开口问,颜宝钗就已经端正衣襟,慢悠悠的解释道:“她是大夏皇朝三千年不出的天才种子,更是整个东胜神洲少有的修行种子,天资、悟性都足以媲美道种,在仙宗间的说法,这位修行种子七岁踏进修行大道,人间修士九境,如今十八已经开第五天眼,与截教那位被圣人要求游历山河一千年修法相金身的道种都不逞相让。”
山河人间九境修士,天上剑仙十四剑图,关于山河修士的事情李当归知之甚少,可是也知道颜宝钗口中所说的第五开天眼如何,依稀记得年轻道人曾经说过,凡是开天眼的修士都能观测凡人吉凶祸福,吉凶都能够避开,十八岁便能达到这种境界,李当归只记得道人说起自己也是三十而立才开了天眼,那个时候他也是道门里数一数二的天才。
看着李当归如同打翻调味瓶的神色,颜宝钗也知道少年心中所想,轻轻叹了一口气,平静说道:“夏辛夷天生就是一个修行种子,十八年的光阴太过平坦,虽然不像三家道教之中那个道种一样有圣人铺路,可身后也有着金仙一尊,想来若不是怕走的太快根基不稳,现如今也可以被人尊称一声大贤,我们这座天下以道教为尊,三家道教皆是有圣人坐镇山门,虽然没有人传出说她身后的修士是谁,可也有人揣测说便是其中一家道教圣人门徒。我不太喜欢思考这种事情,那场大会上也迟早会相见,因此我便来到你们这座镇子看看,或许能有些意外的惊喜。”
颜宝钗不是很喜欢管人家闲事,实际上李当归的想法她也不想知道,可到底借宿人家,有些话也就是顺口一提的事情,“剑道一千九百九十九,却不同于人有高低贵贱之分,阳春白雪,空山鸟语皆可得道,背剑
山独断山河剑道,天下剑士都只不过是闭门造车而已,总得来说还是底蕴不足,除了三千年前杜真人之后,天底下便再没出过一个剑士能让背剑山抬目相待。”
李当归点了点头,颜姑娘这句话极对,哪怕是江南文人雅士之间也总有那么几个天才人物,但真正能让朝廷点名的少之又少。
有些事情颜宝钗不愿意说太多,正如同很多李当归说起爹娘希望自己平平安安的时候会泪流满面,她其实也不想让这么一个少年走上大道,如果可以,送他去南边那座学宫也是不错的选择,那边没有妖精鬼怪,没有尔虞我诈。
李当归忽然想起桃子坞还有些事情,把小茶壶送过去,双眼凝视着颜宝钗,后者很快就注意到这个少年的神色变化,接过茶壶,轻轻揭开盖子,一股药香与鼻子撞个满怀,地上青瓷碗中有着几块糖,她笑了笑,“小心一点。”
李当归如获大赦,转身身形矫健的离开小庭院,穿过街道就看见毗邻的翩翩君子的少年领着自家小婢女正大朝着学塾那边走,李当归拐过巷弄,恰好分道,因此也就没有上去打招呼。
途径学塾,墙内传来一位中年人的温醇嗓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然后想便响起一阵清脆声音,“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随后又有一道稚嫩的嗓音传来,“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李当归仰头看去,日出中天,清白少年呆滞片刻。
他回过神来,学塾内已经鸦雀无声,也就低下头继续前行。
今年江南冬走的极晚,春来的自然很迟,往常这个时节已经是初夏,杜府那株海棠开的最盛的时候,若是那两位显然是什么地方贵胄的少年们还在,想来便不会因为一朵海棠花有争执。
桃子坞地处小镇中央,人来人往。
李当归抬起头,日光和煦,煌煌泱泱,自南田巷浩浩荡荡的来了一队人,瞧着又是哪个地方进来的贵胄,马车两侧奴仆数十人,气势不凡。
李当归怔怔出神,许久后忽然想起来署衙督造大人说起镇子扩建会有不少人搬进小镇,当然,有座文庙便要修建于学塾旁边,学塾四周的街坊邻居前些日子就已经搬走,瞧着他们,像是搬进来。
张大人亲自点头,督造大人提笔,凡是修筑庙宇中占了地的宅子都要被拆除,主人家要亲自去署衙签字确认,接下来的两个月务必搬离,官家给钱。小庭院地处偏僻巷弄,大门朝东,也算不上什么风水宝地,李当归倒是不用为搬迁发愁,少年心里很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