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天上有仙人,我只羡人间(1 / 2)

山河儒生,去留得意,骤雨疾风,来往皆快。

清晨,与颜宝钗相处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也就不难发现这个如同神女赋》中一般的姑娘心地很好,那么几日的时间,来自天都的天潢贵胄让李当归觉得就像是学塾先生那位得意弟子一样,谈吐优雅,缓急有序,并不像浥轻尘一样前来镇子捉妖的目的也让李当归长长舒了一口气,她若是真像那位年轻剑士一样怀以斩妖除魔的心,那他们这座一亩三分地的镇子倒是有些承受不了。

近些日子他照常去山林采药,来往桃子坞酒楼之间,今年暮春春雨不断,如同说书先生嘴中故事一般一场接一场,那位来自背剑山的年轻剑士也是每日都留在酒楼,似乎忘却了捉妖大事,李当归见到也都会笑着打招呼,很多时候都会见到他笑着说话,只不过李当归听得多,说的少,有些话语少年委实不知道如何接话,他私底下也问过十二岁,说是浥轻尘前些日子便来过酒楼一次,住在二楼雅间,显而易见,他并不着急,对此李当归只是随口一问,忙活完之后就会把草药拿去南田巷朝家药铺卖掉,然后顺道带一些点心回去,他之前还有一些担心颜宝钗这种天潢贵胄不太喜欢狭窄无趣的小镇光荫,可见她并没有举动,也会拿起点心品尝,他看着不知何时脸上就会满脸笑容。

随着采药的时间长了,李当归也就因而认识很多药草,会把一些珍贵的草药留下,然后用着书上的方子煎药,有些独特的药香飘荡于小庭院,李当归坐在炉子旁边,拿起扇子轻摇,颜宝钗则是坐在门槛上,微微闭着双眼,养神,会说着许多有关天都长安的趣事。

李当归还是照旧竖起耳朵认真听,清白少年一次也没有去过长安城,因此搭不上话。

按照颜姑娘所说,天都如何繁华,哪怕爹娘经商一辈子游历大江南北,李当归也很少有听爹娘们说起天都。爹与娘相识是在蜀都,那会蜀中民不聊生,娘亲出自西蜀世阀豪族,不知为何,后来爹就开始经商,自己出生时已经初具规模,短短几年后,蜀中就发生政变,那会也就是天下烽火狼烟的开始。

颜宝钗看着李当归如同打翻调味瓶一般五味杂陈的脸色,她就想知道清白少年心中蕴藏的那段故事。

然后就是一大堆的陈年旧事,如今朝花夕拾、旧事重提,那些往事才下眉头,便有些莫名的情怀涌上心头,他与爹娘如何离开蜀中,沿途流民数不胜数,如何施粥,卖粮。

李当归把事情讲的很细,关于爹娘的事情他记得很牢,抬起头望着听的认真的颜宝钗,有些事情李当归又犹豫不知道如何出口,话到了嘴边,最后咽回去,因为他觉得那些事情不太靠谱,但爹娘走得很早,关于那之前的事情知道的寥寥无几,不过李当归的记忆里爹娘都是顶天立地的人。

颜宝钗轻轻把玩腰间两块玉佩,双眼凝视着少年胸中净湖,默不作声,看着稚气未脱的小小人儿愁眉、苦脸、欣喜、失落,她便微微起身,把话题岔开,“那个来自背剑山的年轻剑士既然已经开口,你为何不答应?你爹娘要是看见你这样,九泉之下他们也难以瞑目,它日去到了九幽遇见爹娘有什么脸面,如果真有些心事,不妨看开一点,要知道山河大道九曲十八弯,不如意者十常仈jiu。”

李当归没有抬头去看门槛上年龄大了约摸六岁心中有着‘要参加万仙道会替北唐皇朝验明正身,为天下万民立万世太平’的豪情壮志,只是慢慢起身,转身朝着镇子那座排名第一的酒楼而去。

颜宝钗紧随其后,江南有独特的风景,独具一格,镇子有别样的人儿,八斗风流,胸中运气一口气,正如同年轻道士曾经说过那样,‘胸有一口气,足以慰风尘’,一口气就穿街走巷来到酒楼前,此时桃子坞的金字招牌底下站着一位华服少年,身后老妪双手如同枯骨,整个人骨瘦如柴,两人如同石雕一动不动,李当归有些不解,两人身份不会太低,应该有人前来招呼才对。

李当归转身朝着少年走来,走到华服少年身前,瞥了一眼,有些话欲言又止,当目光移向酒楼内的一瞬间,那老妪的目光恰好移向李当归,两人四目相对,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霸道气势宛如山岳压来,犹如泰山崩塌,李当归腿微微弯曲,肩膀上似抗了千斤重物,寸步难移,胸中运气的一口气如同决堤江河脱口而出,身子莫名一颤,险些摔倒。

原来颜宝钗不知何时抬手拇指抵住少年腰间,笑意如常,目光短暂停留于两人身上后,把手搭在李当归肩膀,春风吹拂一般的温柔劲力以拽的姿势将小庭院的清白少年带进酒楼。

清白少年低着头,气喘如牛,白衣女子仰起脸,波澜不惊。

桃子坞内,李当归抬起头略微有些诧异,掌柜的埋着头,跑堂的小丫头十二岁双手叉腰,老气横秋的站在二楼俯望着楼下,资深酒客们往两侧退去。

以往来说这个时辰酒楼应当是宾客满堂,可如今只有六七桌客人,大多都是镇子上的资深酒客,有一桌如同被众星捧月一般坐在中间,一座四人,其中一人正是门口让清白少年如山在肩的华服少年,老妪已经双手束袖。另外两人一老一少,身上气质超尘,显然是主仆二人,老人脸色和睦,正轻轻眯着眼睛打量着两位身上气势截然不同的少年少,小的身穿一身锦衣,眉间带笑,腰间带玉。

老人的视线在两人身上一扫而过,但是走到颜宝钗身上的时候稍有停滞,脸色浮现出笑意,短暂时间过后笑容浓郁。

资深酒客们嘴毒,眼毒,他们退各自居一旁,端起酒杯,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李当归微微后退两步,然后看着守着楼梯口叉腰的少女,轻手轻脚的走上去轻轻喊了一声“丫头”。

嘴巴刻薄的十二岁也没有理睬少年,自顾自的俯看着楼底下针锋相对的几人,没有街坊邻居们的顾虑,朝着他们喊道:“一群孬种,打又不打,走又不走,怎么……看你姑奶奶干嘛?要看回家看你娘去。”

十二岁,正是当年西楚亡国那会来到

江南的流民之一,只不过小姑娘的运气很好,福缘深厚,她是随着新任镇官老爷一起来到镇子,还是坐着马车,当时还只有十二岁,青田镇正是百废俱兴需要有人大刀阔斧的时候,至于像李当归这个与少女年龄相差不离的人,既然有推荐信,那就不属于流民,小丫头没有,镇官张大人又没地收留,也就把她送到桃子坞当个跑堂小二,酒楼掌柜会读书写字,但是和李当归一样会的不多,估摸着她当时只有十二岁的模样,便图个方便就取了这个名字。十二岁吃住都留在桃子坞,之所以十二岁与李当归关系不错,源自于清白少年‘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性子,十二岁出了名的嘴巴恶毒,镇子少有能与她媲美的人物,十二三岁就有美人胚子,一个丫头手上力气不输青壮年,镇子上的少年们把她排为青田镇第一,只不过后来学塾来了一个喜欢穿大红袍的少女,教书先生的得意弟子,少年们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心里除了三尺青锋游历山河外就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此十二岁第一的名头就被那个红袍姑娘拿走。

当时杜若家的小婢女赤芍亭亭玉立,就像惊蛰来临,含苞待放的花朵,镇子上同龄人们也知道富贵人家的门槛很高,哪里是他们那种泥腿子能迈进去的,所以赤芍混了个“第三”。

这么多年,李当归有些悲悯十二岁,但又会有些羡慕,并不是羡慕十二岁当跑堂的时常会遇见出手阔绰的赶脚商人,只是羡慕很多时候都有来自江南的文人雅士们游玩慕名至此,楼上楼下都能听到些诗词歌赋,耳濡目染之下谈吐也会高雅不少。十二岁不管与谁都是那副恶毒的嘴脸相待,唯独遇见学塾或者江南的文人们会有些笑脸,用她的话解释就是“读书人天生就高于你们这群泥腿子”。她这番言论就像惊雷炸开,一传十十传百瞬间家喻户晓,但是没人去品头论足,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悲悯,大伙都清楚小丫头的经历,另外一部分就是镇子地处文脉极重的江南,自然更倾向于文人。

十二岁瞥了眼随着李当归一起进来的高挑女子,一双桃花眼略微有些疑惑,泡了一壶茶,凑过去。

李当归调转视线,他只是一个慌神就错过了很多事情,抬头望着十二岁低声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回事?”

十二岁站在一旁,眼神鄙夷,不是很想回答这种白痴的问题,眼角余光瞥了端正衣襟的颜颜宝钗,还是轻声说道:“不清楚,总之一进来就针尖对麦芒,就像狗见羊一样,那会儿我正忙也没听见他们唠叨什么,去楼上送了一壶茶来到楼梯口就看见这般光景,我站这么高看了有一会儿,结果他们为了一朵海棠花要打起来。我看杜若家的小丫头片子就种了一颗海棠,模样俊俏,花朵精致,那小娘们钻钱眼里,只有有钱什么买不到?”

李当归坐在凳子上,双手握住茶杯,静待下文。

十二岁犹豫片刻,不再说那个张口闭口不离钱的小丫头,微微起身,拿起茶壶给李当归倒了一杯茶,瞥了眼一旁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高挑女子,也给她倒了一杯,然后坐回原位,讥讽道:“打又不打,走又不走,真是没有一点脾气,”

李当归眉头微微蹙,觉得始末与十二岁说的不大一样,就没有附和小丫头的说法。

双眼盯着李当归保持着单手托着腮帮子像是欣赏山河极美的风景的十二岁低眉冷声道:“你当真不明白?那些家伙可不是普通的天潢贵胄,说不定是来自哪座仙山上头的神仙,你以为每个神仙都像刘先生一样?就像我给你说的那个故事,阴间的黑白无常,白无常头顶着一见生财的帽子,如果遇见她一个人,拿石头丢她,她就会用金子丢回来,那群人就恨不得把她活活砸死……”

李当归实在是不想听她念叨,轻轻侧头瞥了眼仍旧大眼瞪小眼的四人,有些担忧这姑娘会祸从口出,打断她的话语,“人之初,性本善,他们其实不坏。”

十二岁瞬间恼羞成怒道:“你不识好人心,你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李当归想了想,看着十二岁眼神清澈,就先前与老妪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明显感受到身上就像背着一座山峰,要是真是像那种传说中心狠手辣的人,他兴许就没机会走进酒楼了。

爹娘经商,他们对山河充满的失望的眼神少年这一辈子都难以忘记,那些‘不以恶小而为之,不以善小而不为’的教诲铭刻于心。因此十四岁的李当归不会以一句话、一个动作就把人否定,可是看着十二岁怒气冲冲,露出两瓣可爱虎牙的模样,他神色忧虑,久走夜路必撞鬼,遇到那群江湖高手,甚至可能是开山煮海的神仙修士,那可都是生死一念之间的人。

李当归把目光移向颜宝钗,满脸希冀。

十二岁望着,眼神呆滞。

骤然间,华服少年起身拂袖,身后老妪前进半步以玄妙姿势护住少年,他眼睑微抬,“凡事都有一个先来后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