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韩焰再想仔细抓住黑空中拖曳而坠的星子时,安贺旬已经又端起傲然尊贵、一团和气的笑。
“我知道将军心知肚明,也是使得大体,从未曾迁怒于何人。当年是非将军有怨恨的道理,但斯人已逝,将军终究是要往前行进。我虽未曾得幸一睹将军先母风华,但想必韩夫人若在天之灵,也不会想将军深陷陈年伤事。”
“用不着你在这里充好人!”
韩焰咬牙恨恨道,一把扯开纷扰她思绪的帐帘,躲避祸端一般仓皇行进,心口泛起丝丝钝痛,险些喘息不过,直到回到将军营帐才扶着正擦拭桌子的集安调整气息。
她的身体愈发不好了。
“将军你怎么了?可是心口又开始疼了?”
集安被韩焰苍白的面色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将她扶坐到檀木大高椅之上,满脸担忧的问道。
“墨老前辈配的药丸还有几颗?”
韩焰扯过集安替她顺气的手臂,急切问道,她必须撑到班师回朝。
闻言,集安的眸色忽然暗淡,喑哑答道:
“只剩下最后一颗了。”
“一颗那便要小心盘算了。"韩焰放缓抓住集安的手劲,身子一步步萎蔫埋入座椅,自顾自微声道。
“将军……”集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韩焰打断。
“集安,我想休息一会。”
看着韩焰分明艳若桃花的面庞写满寂寥,集安郑重的点头,退出门外。
军帐外,一左一右两个门神。
韩大狼哈着舌头歪头盯着一脸肃穆的集安,圆溜溜的眼睛里似乎尽是不解。
“大狼,好好看门别看我。”
集安严肃的向有些憨傻的灰黑狼犬交代道,韩大狼居然像是能听懂似的,转过身子坐的直挺,直愣愣的盯着帐子前方,目露凶光。
本想向将军讨要玉佩的许千宁,瞧见这大内侍卫的阵势,知道今天不论有事没有,都要对帐子退避三舍了。
…
血色滔天,无数蜿蜒如游蛇的藤蔓无穷无尽涌入弱小孩童的身躯。
黑黢阴冷的山洞中,一片黏腻沼泽中无数乳白色肉虫直立起癫狂扭动,幻化成血色藤蔓,齐齐刺入躺在血泊中的小儿郎的七窍,却又销声匿迹。
玉面雕刻的娃娃艰难转过脸庞,唇瓣蠕动:
“姐姐,不要怕。”
“阿谖——!”
韩焰冲向红光笼罩的阿谖,却被无形的屏障一次次弹回岩石之上,待吐出数口鲜血后,韩焰终于没了力气。
匍匐着身子想要靠近,却永远没办法改写结局。
待到沼泽里再无令人作呕的肉虫蠕动,韩焰终于抚摸到苍白如雪的面庞,韩谖耗尽力气睁开双眼,原本最明亮的琉璃乌珠盛满血水。
韩焰的眼泪止不住的流,都是因为她莽撞才惊扰了沼泽泥里沉睡的蛊虫,她的阿谖是为了救她。
“姐姐,别怕,不要哭。”
安慰完韩焰,韩谖便昏死过去,嘴角还噙着笑。
都说韩家双生的龙凤胎怪得很,一个是笑嘻嘻的菩萨面,一个凶巴巴的阎罗脸。
她的阿谖永远都是这副喜滋滋的样子,像极了年画里抱着大金鱼永无烦恼的娃娃。
必须要救他。
她用衣带将阿谖拴在背上,顺着藤蔓一步步往上攀爬,待到半山腰时,忽觉得被什么缠紧喘息不过。
血红色的藤蔓从阿谖软糯的肌肤中破土而出,紧紧缠绕韩焰的腰际。
“姐姐,我好累啊。”
软软的声音从韩焰背后传来,阿谖虚弱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
“那就别说话,上去就是爹爹的军营,到时候就能救你了。”
“姐姐,你一定要成为像爹爹娘亲一样的大将军。”
“废话,这还用你教?”
韩焰冷声申斥,声音却不住的哽咽。
“朱雀街上逃难的阿嬷好可怜,姐姐要保护好他们。”韩谖的声音愈发低弱,小脑袋也缓缓低垂。
“别跟交代后事一样,都说我是阎罗讨债收命的,要做菩萨你自己去做,我不管!”
“姐姐才不是阎罗,姐姐是冷面的菩萨。”
身后的孩子仿佛笑了,韩焰甚至能想到他嘴角的小梨涡扬起的可爱模样,眼泪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淌滴落。
“别说话!我还不想死!”尽管语气冷硬,可韩焰早已泣不成声。
她的阿弟,这么好的阿弟,怎么能让他受这么多得苦。
从皮肉里生长的红色条蔓缓缓扼制韩焰的脖子,她满脸涨红,却仍坚定地向上攀爬。
上去就没事了,只要上去就没事了。
“姐姐,我总想着,其实我才是哥哥吧?”
韩焰想要骂他几句,扼住的脖子让她半句话都说不出。
忽而,脖颈上缠绕的窒息感霎时疏松,她费力回头才瞧见韩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刀片,生生割断缠绕着她的枝蔓,和联系姐弟二人的衣带。
“韩谖你想做什么!把刀片扔了!你若再敢动一下,从此以后休想让我认你这个弟弟!”
韩焰气急败坏想要制止,奈何双手攀扯向上的藤条,只得恼怒呵斥。
“那下辈子,便由我来做哥哥吧。”
韩谖笑盈盈的割断最后一根衣带,瘦小的身躯坠落进不见底的深渊。
“阿谖——”
空谷中一阵悲戚的女声引得百鸟惊飞,空灵寒渊只有逐渐平息的回声应和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