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施主,你是在找什么吗?
疏影止步,转身回望。
只见十步之外,立着一位素衣僧人,如松如钟。他身边还伴着一位少年,紫衣华服,白发如银,正是瞿杰。
你在寻找什么吗?那僧人双手合在胸前,手持戒珠,问曰。
湖心寺,百净师傅。
梅疏影看他,定神有礼答道:老师傅,我是来找微子启,您见到他了么?
微子启?钧天监的微子启?那白发少年道,他觉得此女子有些面善,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梅疏影的目光滑过在瞿杰,只管看向百净。
微大人已经多日未来本寺了,和尚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百净一粒一粒开始拈起戒珠,说道。
这样。梅疏影微笑谢过,遂转身离去。那优雅地一转身,如花绽放,灯笼上的牡丹轻曳生姿。
百净盯着那盏牡丹灯笼,一时恍惚。那灯笼纸虽是淡淡的浅黄色,却依旧似咒似幻,白底红花,映着晕开的胭脂红,由深入浅,由浅渐无
有些冷,疏影拉紧了素色披风的线绳,长风鼓衣。
突然一声答脆响,一颗黑色的戒珠蹦跳着越过疏影脚下,一层一层跶嗒嗒着下去了,随即一颗一颗黑色的珠子啪嗒啪嗒地滚落,很快便如雪崩一般,滴滴答答地成群结队地滚落下台阶,答答答地从最高处滚下最低处。
法师你的戒珠
疏影停住,回头朝台阶上看去。
瞿杰一边说着一边追着,一颗一颗地去捡那些戒珠。
背光中,百净的面色有些怅然,他把手中剩下的绳线和几颗戒珠放进袖子,开口道:
我有一个问题参悟不透,本想问微子启微大人,但现在想来问你,也是一样的。
疏影淡然笑道:什么问题?
百净的目光定在她手中妖艳的牡丹灯笼上,随即移开,抬起手,指着栏边的角落说道:你看见那栏角,有一只蜘蛛在结网么?
疏影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去又收回来,静候下文。
那只蜘蛛,它本在佛祖莲花座下听习,曾在那里修行了一千年,千年之后,便有了灵性。而有一日,一阵无心风吹过,落下来一颗露珠。这蜘蛛见这颗露珠,晶莹剔透,可爱无比,竟然心生妄念,由心生故
这本是一个凄美绵长的故事,百净却用嘶哑缓慢的声音讲得阴森怖然,心生不祥。
但反正,这也只是一个虚妄的故事。
故事本是故事。
那只蜘蛛原不把身外的东西放在心上,可是看见那颗露珠后,却心生妄想。妄想既生,灾劫既至,只见又一阵风过去,那颗心爱的露珠便已经无影无踪。原本只是随来随去的东西,却因为心有执念,便有了疑惑和不解。那蜘蛛叹息说:既然要让我失去,为什么又要相遇呢;既然不是我的,又为什么让我爱恋呢?它的这声叹息被佛祖听见。佛祖便低下头,对蜘蛛说道:你在我座下修行一千年,却依旧堪不破这执念。那现在我便再给你一个机会,你下尘去历练吧。那只蜘蛛落入红尘,轮回转世那一世繁华似梦,甜美似幻,看见自己此生最爱向自己走来,如电如露。可是,那人最终却并没有选择蜘蛛,他选择了别人。
疏影的表情平淡无波。
百净停下来,顿了顿,又继续用他那刻板无感情的声调说下去:天枰的砝码一旦倾斜,便再也回不去了。蜘蛛叹息说道:我此身千年修行,只为了这一世。此一世缘份了结,恋此身无用。遂弃肉身自尽而死。死后魂魄回到莲花座下,佛祖问它:你既有一世教训,为何此次仍旧堪不破?为何执念却比原来更甚?蜘蛛没有回答,只是在莲花座下结了一张网,就像那张百净抬手,又再次指向栏角。
您到底想问我什么?疏影眼帘下垂,道。
为什么那所爱之人没有选择蜘蛛?为什么那蜘蛛要执着?为什么堪不破虚妄色相?为什么期待于无望的结果?为什么要相遇?为什么要离别?为什么要在乎?为什么不放下?
为什么?
从来没有得到过,也就从来没有失去,随境攀缘,看到的都是缘分,也都是空,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
我想问的是,为何最后,那只蜘蛛不再诉述,不再开口,不再言语。百净抬头,低声轻问。
疏影一愣:这个问题超出她意想之外。她意味深长地看向百净,没有回答。她安静地看着对面那僧人,转过身去,像那只蜘蛛那样,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百净没有去追,依旧立在原地。
因为,随风而来,自然是随风而逝。
没有回答,是因为身还在局中;身还在局中,自是解脱不得;解脱不得,便不需要回答。
不需要开口回答:执着的痛苦。
说不出口,执着的,痛苦。
瞿杰终于把所有的戒珠从台阶下捡了回来,递与百净。百净把戒珠收回袖内,站在原地,口中念着起了别人听不懂的经文大义。
生未必是乐,死未必是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