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烟卷土,笼内灯火闪烁,梅疏影提着灯笼从湖心寺匆匆下山。
此时此刻,因百净的问话使她心乱、心烦,一路飞驰。
方才种种,只是撑出来的自傲。
每当一个人的时候,便觉得痛苦难熬。
没有微子启,没有微子启来帮自己,没有微子启的消息,该怎么办,该如何是好?她痛苦而漫无目的地走,从山上走到山下,才终于慢慢收回了理智和思考。她想,现在出了一连串奇异的事情,微子启也不见了。
为什么微子启还不出现呢?
他那么强大,会有不测么?
疏影的手慢慢攥紧了灯笼提杆,脚步渐缓。
牡丹灯笼。有回声在她前方跌宕,幽长起伏,夜风一般回旋,阴冷而寂灭。
这里是湖心寺山脚下,阴风阵阵,一个女子立于前方,她长发如垂云流瀑。朝如青丝,暮成白发。
她身上妆奁不俗,想必生前,也是位家境不错的妇人。
但都过去了。
执着,执念。
疏影没有看也没有只滞下步伐,直视前方,脚下不辍。
她撞破了那道影子,穿其而过。
那破碎的东西,慢慢地聚拢恢复,它缓缓回头,看着疏影手中的牡丹灯笼,似有所思,你是她么?它这样轻轻问,却又明明白白得摇头,不,你不是她。它这样说完,又转过头,继续等下去--山野之间,人迹罕处,必有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如果不小心看到了不该看的,千万别让它们知道你已经看见了它,否则的话,它会跟上你。
疏影终于呼出一口气,她此刻手提牡丹灯笼,比平日要凶险百倍。
平日躲人,今时避鬼。
值得么?晶莹如玉的指甲滑过灯笼提杆,不由在风中微愣。
可是,已经晚了。
更何况,执著于所得所失,付出与回报,根本就是,还放不下。
她这样想,转身上了一个山道,转身的时候,后面又跟上一个影子。
日轮的力量正在慢慢消退,暮轮的力量倾袭而烟笼。
那道影子静静跟在疏影后面,无声无息。
疏影停了停,那道影子也停滞了,疏影继续走,它又跟上了。
一前一后,穿越空气,树荫,日暮,冷风。
穿越山路,尘土。
穿越生,与死的界限。
它在疏影身后开口道:你在绕道。你故意的。
梅疏影没有回答,继续走。
你的灯笼画得真好看。它继续低语蛊惑道,我知道你看得见我,你就继续走你的路吧,别再绕了。放心,我不是被牡丹灯笼吸引来的,我只是,它迟疑了一下,停顿了一下,我只是想看看他。
疏影脚下一滞,又继续走。
看看,她背对着那影子嘲笑,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人何其自私,何其固执,顽固到至死也不能安心。那些所有从墓穴里流出来的泪水,都是为了未能说出的话,为了未能做的事。
她走到河边。
水气弥散,风声唳然。
渡河的船还没有到,梅疏影立在水边,慢慢举起了手中的灯笼,水浪浅浅涌上,仍让她看清自己的影子,及身后跟着的,魅影。
那是一个女子,疏影从来都没有见过。她样子普通,是那种跟你面对面走过也不会留下印象的人。
但她现在是鬼魅,如影随形。
疏影的眉头微蹙。
夫人你要渡河么?渡头的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船撑回来了。那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撑着船慢慢靠近了梅疏影。
疏影把目光从水面上移开,看了船夫一眼。那男人不自觉地低头,压了压蓑帽,盖住了憔悴的面色。
蓑帽下的双目布满血丝,疲惫不堪。
河边的水一层一层地荡上来,湿了疏影的裙角,有如记忆中一般。疏影盯着那船夫,敛了敛眼底的光。
原来,如此。
要。她回答着,迈步上船。
船夫猛地用力一撑杆,船驶离了岸边,一荡一漾,朝河中心去。
长烟落日圆,昏鸦惊影飞。
夫人拿着灯笼,咋不点呢?船夫背对着疏影问。
也对,为何不点呢。疏影说着,便将灯笼笼在袖中,磨蹭了一会,微光忽闪,灯火便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灯笼上所画的牡丹,本就是由内向外层层渲染,此时借了火光,便如加重色彩,由蕊内青黑转为郁红,朱红散发,点染沿边。
此时竹筏行至苇草,或有遮掩,萤火忽闪,如花颤动。
疏影手提牡丹灯笼,回过头来,跟那女子打个照面。那鬼魅就跟在竹筏后面,慢慢逼近。
近到疏影可以清楚地看到她唇角微翘。
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