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给事中死了。
早起打扫的婆子发现的。日间过了卯时,收拾的婆子睡眼蓬松地去开书房的门。那门却是从内拴死的,横竖打不开。那婆子还算机敏,忙跑到窗台上向内观望,见主人家横卧在地,大叫跌撞出去。等到家丁一拥而上把门撞开,却发现已死去多时。
青紫的尸身旁边,一盏白色灯笼放在地上,上面细细绘制的牡丹花静静绽放,鲜红血红。
谢长留蹲在尸身前查看,连城靠在门边,依旧一身黑衣翎装。
我说,你要不要就近仔细看看?谢长留不满道:听到消息的时候还急冲冲地往里闯,现在就靠在门口不动,等待会吕调阳他们赶过来,你想看估计都成问题。
心口中一刀。失血过多而死。凶器留在胸口不带走。凶器乃受害人持有物。从里到没有人看过凶手。死者举止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连城说完,抬头扫视谢长留,你是仵作。
问句陈述:你够专业?
这小孩怎么就这么不可爱呢。
哦,谢长留站起身,拉低了斗笠沿,半托着下巴,一字一句道:我想,这是:密、室、杀、人。
哼,连城低嗤一声,以眼白对他,密室杀人是最蠢的。所谓密室杀人就摆明了是谋杀,是有人为之。只要是人为就必有操作的法子。还不如伪装成自杀或者嫁祸他人
反正都是要被追查的,与其让人永远追问怀疑下去,还不如给个虚假答案直接了事你怎么了。连城侧头问谢长留。
没怎么,你果然是东厂的专业杀手,成天就在想怎么杀人怎么让人发现不了谢长留无言地看着她。
你真觉得这个凶徒很蠢么?他问。
连城没有回答,蠢白的人是杀不了干爹的。
那是聪明的杀人凶手,用了愚蠢的密室杀人手法。谢长留说。
连城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
但谢长留继续说道:他第一次犯案的时候,还只是把沾有血迹的牡丹花茎藏在韩稽的花瓶内。现在却越来越有自信,已经敢在现场留下牡丹灯笼,作为他的特色。他不会轻易改变他的犯案手法了。但只要我们不抓住他,他犯案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不达目地绝不会罢手。
但这却又是个什么目的呢?
现在依旧看不出联系与目的。
连城听着谢长留的分析,撇了地上那盏红色的牡丹灯笼,冷冷说道,他的目地,我没兴趣知道,我只关心我们什么时候抓住他。停了停,她又说道,但恐怕,除非我们等到下一个受害者。
受害人越多,越能看出关联。
你现在应该觉得这跟梅疏影干系不大了谢长留说了半句,眼见着连城的目光一寸寸变冷。
谢长留忙转头扫视着工部给事中书房内的桃木书架子--开玩笑,那温度--桃木架子大到铺满了一面墙,上面摆满经书、佛经、道书,还有些杂书。
突然之间,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还带有金属兵器的相击声,吕调阳来了--谢长留怪叫一声,翻窗出去,奈何窗子太小,他踉跄了一下,掉到地上的时候又不幸踩着了一块碎石,谢长留不亏为一代大侠,在地上打了个滚便顺势便站起身来,除了沾了点草屑外姿势依旧很酷。
连城慢慢走出书房门,看着院落里一身草屑的谢长留,问道:吕调阳还在两箭地之外。你这是在干什么?
连城说完,便看也不看谢长留,展袖如鹤,几个窜越,飞出了户部给事中的院子。
谢长留的目光慢慢从连城飞越的方向收回来,慢慢走出院门,慢慢在门口磨蹭:这吕调阳的速度也太慢了。在慢慢磨蹭的期间,他还听见有丫鬟婆子起伏般接二连三在大叫:好大好黑的一只乌鸦啊--
他不由得笑了笑,直到看见吕调阳诡异的表情出现在他面前--谢长留这一生,希望活下来的人,一个都没有。死和来一样无奈何,留也留不住,求也求不来,没有感觉。
我命由天不由我。
他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慢慢换上高深莫测的脸,吕大人,请。他说着着,把吕调阳和一干下属等引进了院子。
日挂殿檐。
飞檐脚下青铜铃铛微微震动,发出叮-当当的声音。
不远处,几个青衣僧侣手持念珠,行匆匆,如风而过。
梅疏影漫步在湖心寺内。她是来找微子启的,自从湖心寺一别,已经三四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他就仿佛消失一般,无人知晓。
风过无痕,带动疏影手中的灯笼晃动。
疏影走上山崖的三天门,站立在寺门口左右长明灯前,看向牌楼深处,高入云端。其实她并没有那么急着需要找微子启,因为就算持有牡丹灯笼,容端也没有来找她,而她也并没有,那么想见容端。
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
那台阶尽头上边是真武阁,里面藏了不少经书典籍。疏影进阁又一层层转上去,走到七层,略微从窗格外向外望去去,见窗外云如银青黛点翠,近若咫尺。
微子启一般会在这翻阅典籍,但却没有见到人。她便又一步一步走出来,再一步一步走将下去。持灯笼右转,右转后依着的是一面罗汉长墙。一百零八罗汉各式各样,青面铜壁,缭绕着直通向前端。疏影的手缓缓滑过这面墙,又继续朝前走。不过两箭地,便陆续绕过了铜瓦殿、袈裟殿、大悲阁、大观阁以及文殊阁旧址。
她已经走到了后山,再往西走,便是舍身崖。站在山岺之上,有阴风吹过,疏影感觉得到手中的灯笼在微微晃动,无风自舞,有一些阴暗的东西在召唤着它。
灯下微闻鬼声泣。
找不到微子启,他并不在这里。她慢慢转过身去,朝来的路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