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怎么会?容端看着她笑道,可他又放不手中这盏茶,又再斟了一盏。
不知不觉,容端已经饮了三大盏,觉得顺畅多了。他觉得疏影在注意他,饮茶讲究一个品字,三饮即牛耳,他同时亦注意到疏影只是刚开始饮了一小口。
你怎么不喝?他说。
疏影把茶盏递到唇边,浅抿一小口,这茶甚冷,不适合我。她说着,又把茶盏放回案上。
容端心头一跳,不适合,摆明这茶是专为他准备的,可是疏影的表情,清清淡淡,又看不出什么。
容端站起来,几步渡到窗口,下雨了。他说。
天色渐黑,北京灯市口附近的夜市便闹腾起来。这灯市口大街东有一座二郎神庙。因这庙扩大重修,便成了北城胜景。
所谓的夜市,无非也就是些歌楼舞榭、酒肆饭庄之类。从二郎神庙前的广场往南折的庙右街,大方块的青石从街头铺到街尾,街道两边都是各具特色的高级食府,达官贵人多半在此燕饮饷客。因此这也是灯市口夜市的最繁盛之处。
这些食府酒楼,装修得富丽堂皇。帘幕锦绣重重满幔幔,雕梁画栋无一不在。傍晚一到,高高矮矮五色灯球争先闪亮,或间以各色纱灯朦胧,如珠如霞。倘若从高处俯瞰,凡星点点,疑是银河。
谢长留闷声不响地在庙右街上巡查。他这几天,无论是上街巡视还是述职公干,无一不遭到同行的耻笑。因为,无论何时何地何事,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影子。
连城如鬼魅,如灵如咒如咒怨般跟着他。
像是现在,连城就跟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不多不少,正好一步,只要回头,第一个看见的就是连城那张没有破绽的木脸。
哎--谢长留仰天叹气--也不知道庄二究竟是怎样培养她的。
算了,谢长留干脆后退一步走到连城身边,和她并道而行。连城见他这一举动,眨了眨眼。
也只是眨了眨眼而已。
连城,谢长留开口道,我发现你还是很漂亮的,你看街道上好多人都盯着你看。
确实,也有一些提着灯笼的流莺艳色从他们身边经过,但比较起来连城的冷静自持,在这喧闹之处,看着更是一种隐忍的风情。有不少垂涎的目光落在连城白皙若雪的脸上,但随即都被冻落了。
不。连城目不转睛,继续朝前走,生硬回应道,都是在看你。
我?谢长留压低了帽檐,低得不能再低。不能吧。看我干什么,我觉着我魅力也没这么大
羡慕你。连城说道。
有这么漂亮的我跟着。
厄咳咳谢长留站住,转头看向连城。
而连城淡然看了他一眼,仿佛说的是今天天气很好。
毫无破绽的一张脸。
嗯--谢长留气愤地伸出双手,拧了拧连城的两边的脸颊。
脸被拧得生痛,连城的眼睛却越瞪越大,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这才让谢长留一再得逞。
你、你干什么?终于连城惊叫起来,拍掉了谢长留的一双狼爪。
还好,这才有点正常人的样子。谢长留笑眯眯地放手。
灯光下,连城原本白皙若霜雪的脸上淡淡染上一层浅红,有如最好的胭脂,深入浅时入时无。
连城瞪着谢长留,她动也不动,盘算着如何整治面前这可恶的男人。她向来锱铢必较。但是,这个被人拧了脸,要如何报复回去,却让这位东厂的杀手、厂公的养女陷入了困惑,连城对东厂的酷刑了如指掌,什么三色九菜,五刑十役都不在话下,可这被人拧了脸,难道要反拧回去?还是打他?
连城在心里盘算衡量着。
谢长留奇怪地看向连城,见她只是薄怒,却居然站着不还手也没反应。半响,谢长留突然明白连城在纠结什么,不禁乐不可支,笑得满脸开花。
这一笑,终于彻底激怒了连城,干脆袖刀一出,银光同闪。
谢长留正面躲闪不及,急向上一跃,跳到了二楼一家酒家的窗棱上,银光随即追到,划破了他的袖子。
你也太狠了吧
话音未落,连城已经追上窗户窗檐,连攻来袭,一时间只看见银刀飞转,白光如虹。
少女,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她本是东厂杀手,出手就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而谢长留,他虽系出名门,却没有像连城那样招招歹毒,且又留了一两分力,这样的两人也就打个平手。说到底,在某本话本小说中,说南宋有个四流郭姓女侠一剑砍断一个一流高手的手臂,只能说那种撞大运的事就算在话本中也不是多见的。
谢长留真正跟连城生死相搏,是在五年之前,那时候连城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孩,手藏袖刀即飞扑上来。只是那次谢长留在危及之中,是真的想杀连城,想杀庄二。
此时,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好些几年,时过境迁,也已经好久没再跟连城切磋。谢长留现在虽无武器在手,却也应变得当,就和连城在这短短的三寸之地争起了地盘。
比较起来,连城的速度极快,银刀左进右出,况且她耳边银环轻晃,头上银坠同摆,白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混淆视线。谢长留以前只道她是少女爱打扮,却不知她这一身都是精心设计过,配合她杀手身份的装备。
但是此刻两人在这窄小的窗檐下,想要站稳脚跟又要攻击对方,考验的是平衡和判断力。连城不敢快攻力道便减了一半,这样就没有能力把谢长留踢下去;谢长留虽没她那么阴险,时间一长,变招变数就已经占了上风,几个闪回便在连城身后扣住了连城的肩,只要再轻轻压下去一点,就能让连城摔下窗户。
一时间,谁都没有动。
许是力道大了些,谢长留看见自己手边连城纤细的脖子,和因为拉扯而露出的锁骨,薄如蝉翼。
而灯火昏迷,一时间只听见连城轻微地喘息,很克制地调整呼吸气息,一呼一息,一进一出。
风就这样微微被带动着,在耳边轻轻浮动。
啪--一滴水落到谢长留手上,很快又是一滴,再噼里啪啦一连串,不消片刻,豆子大的雨点便陆续砸在两人身上。
下雨了。谢长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