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疏影朝着容端走过去,他正在帮飞雪点门檐上的挂灯。飞雪身量娇小不够高,每次点灯都得搬张凳子爬上爬下。现在容端接过她手中的点火器,用竹杆挑着,点着了灯笼里的蜡烛。
微光一闪,便渐渐亮堂起来。
都是你来点,长妈妈竟然会放心?容端道。
飞雪却并不领情,冷笑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飞雪。疏影站在一旁淡淡唤道,飞雪见疏影回来,便收拾好物件,进内院去了。
疏影见她进去,便抬头看向门檐上摇摇的灯笼。
你在看什么?容端边收竹竿边问。
你一直都很喜欢照顾小女孩子。疏影看着灯笼说。
容端收回竹竿,在唇边吹熄,道:你不高兴?
疏影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她说,你总是喜欢照顾那些女孩子。一段时间一个,一段时间对一个特别要好,柔婴啊,尚嫙
你从来都没有照顾过我,也许是因为觉得我不需要。
疏影,从前我们一伙出去踏青秋游的时候,容端提醒道,我总是帮你收拾东西善后的。
疏影看着他,目光悠远,像是回想起很久以前,山花烂漫,吉光明媚。她想了想说:是啊,那个时候我帮尚嫙拔一根肉刺,你一直在我身边转来转去,不停跟我说要轻一点。
而你当时罢手,抬头对我说,那你来啊。容端回答道,想想又说道,我当时还问你,你在气什么。你又什么都没有说。
疏影看看他,目光闪烁。
当时拔完肉刺后就收拾东西,把不要的杂物扔了,还有用的就甩在一边。容端一声不响地也在帮忙收拾,最后挨在她身边问:你在气什么?
只是这一句话,她当时的面色便恢复了,动作也不那么生硬了。虽然她并没有回答容端的问题。跟容端不同,她讨厌照顾小女生,哭哭叽叽的。
只是你那个时候还记得问我,你在气什么?
所以当时我想,这个人还到底还是在意我的。
想到这里,疏影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容端略带苍白的脸,冰凉如霜。她想了想停下来说道: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说完,抬脚往院内走,边走边唤道,飞雪,飞雪,早起叫你搁井里的开水,凉了没有?
容端看着她的背影,便随她进去。他最近确实略感不适,但却不完全把疏影的话放在心上,只当成旧疾未愈。
他思量着疏影的话,猜不透她话中的真意。
又或者,她说这句话只是为了掩饰什么?容端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疏影走过小院,走过那棵漆黑的、茂密的老梅树,素色的披风拖迤在地上。
屋子的门窗此刻都是开着的,为的是夏日通风散热。她径直走了进去,把手中的牡丹灯挑在窗格子上,走至案几下的柜子,左右两边拉开柜门,把杯子一个一个拿出来看。她想了想,最后取出一个镀金的青铜杯。
金器味寒。
容端跟在她后面进来,看她这番举动,也不多言语。只不过,他一声不响地看着柜子里的杯子:疏影似乎收有很多杯子。
有那么多人喝水么?
不多时,飞雪提着一壶茶水进来,疏影接过,听得飞雪低语一声:姐姐?
疏影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她下去了了。
她把茶壶倾斜,嘟--一声,茶水浅浅地倒到金杯里。
容端走过来,看着浅绿色的茶水落入杯中,原来这壶茶水,是连带着同茶叶一并烧就,再放着搁凉的。
疏影把金器的杯子递与容端,再缓缓往自己的浅青色的瓷杯里倒了一点,又皱眉尝了一口味道。
容端见她浅浅抿了一口,便跟着拿杯子也喝了一口。原想着山野旧地无甚好茶好水,但这茶一入胃脾,清清凉凉,觉得舒服了很多,便也不作多想一饮而尽。
有的时候他也会想,自己怎么胆子这么大,敢一次又一次玩这个危险的游戏。他凭借着什么,这么有信心。
这是什么茶。容端问,这些年他虽在边外,但因为有个作茶马生意的姐姐,格调是一点没降。
山上野生的佩兰。疏影见他一饮而尽,便又伸手提壶再倒了一杯。她伸出的手腕温软如玉,只是以前叮叮当戴有一串银镯,现在空空当当,什么也没有。
容端把目光移向杯子,看见一片浅绿色的叶片,浮在杯口,显得异常清新可爱。想来,疏影是先用佩兰叶煮茶水,再将残渣捞净,放置待凉,最后等到端出来喝的时候,再放一两片刚摘的叶片。
看起来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他说。
哦?疏影说道,拿起茶杯放至唇边口,却又放下,淡淡道,日子总是要过的。
容端看她目光落在前方,淡然自若,便又伸手拿起手边的金器茶杯,一饮而尽。
这茶水越喝越舒服。
回头我走的时候,你送我点叶子如何?目光一动,容端说。
疏影这才回头来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这佩兰叶并不稀奇,我记得以前你家院落里也是长着的。主要是,她犹豫着,道:水。
水?
是啊,煮茶须得好水,不过我这用的是从深井里打上来的凉水。疏影说道,夏日,用来避暑却正好。
原来如此。容端说,井水性寒,难怪喝起来清凉。
嗯,疏影再次回过头来,端详着容端,说道:燕京不比蓟州,我看你可能有点中暑。她的目光坦坦荡荡,过于坦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