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而扭曲。
在疏影的身后,那个船夫慢慢从水中抽出竹竿,突然朝疏影横辟过去。
呲--疏影甩发回首轻抓竹竿,借力还力。重心转移带来的移形,让竹筏以疏影脚下为轴心画弧旋转。船夫原本站立的地方立刻向上倾起,他不受控地向前倾倒,跌落水中。
那男人在水中扑腾,让竹筏剧烈摇晃,几乎覆灭,终于他如同抓救命稻草般挂在竹筏一边。喘息之余抬头,视线所及,竟是一对白皙鞋面。
梅疏影稳稳站在竹筏另一端。她的双脚落在竹筏最远处,脚尖顶立半踩水,蜻蜓点水,如履薄冰。
竹筏停滞在河中央,刚才的竹竿已经掉落水中,漂流而去。
这条河总是给她不好的回忆。
疏影的目光冷冷淡淡地越过那男人。
现在那女子就在男人脑后,她低下头,双手抱住那男人的头,侧脸伏在他耳边轻声低语: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那男人抬头,脸上露出诡异的笑,突然他开始猛烈地摇晃竹筏。
你会凫水。疏影问道,她踩着竹筏边缘,四两拨千斤地维持着竹筏的平衡。
当然。
疏影点头,这条河上以前的船夫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夫。
疏影看着他脑后的女鬼笑得狰狞,原来如此。
十一年前,她咬住了这条河上船夫的脖子,咬断了他颈上动脉。
原来他还有个妹妹,有个妹夫。
我等了你很久,才等到你再上这条船。那男人说道,而落在疏影耳中,却同时混合着那女人得意的回响:
我等报仇的这天,等了好久,好漫长。
你没在等我。疏影淡淡说道,你若真的替你姐夫报不平,早十来年就可以找我算账,你甚至还可以上告官府,但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
你不敢来找我,疏影淡淡说道,你姐夫不过是个人渣。
胡说,那女子尖叫着,尖锐刺耳,是你先勾引他的,你个不要脸的娼妇。
你胡说!男子自仿佛重音般叫嚣。
而你比你姐夫还不如。梅疏影继续对那男人说道,为什么你现在才想到要替你姐夫报仇。
因为
因为你妻子最近死了,对么?疏影说。我猜你一定一直对你妻子说你要替她报仇,可你从来没有真的想要去做,你只是说说而已。只是随口说说。
他不是说说而已。鬼魅低语。
我不是说说而已。那男人对着梅疏影诡异地笑,松开了竹筏的手。
他那样笑着,潜入水中。
竹筏瞬间倾倒,疏影慢步踩向前,一步一落。杀我,并不是你自己的主意,你只是一个懦夫,胆小鬼。当她走到竹筏中间的时候,竹筏稳稳地在水面上微转,萤火虫的微光围绕着她打转。
她死了。你本来以为自己解脱了,可谁知道她却如噩梦一般在你身边、脑海里徘徊,你夜夜在梦中见到她逼问你为何不杀我。你解脱不得,只得动手。
不。那男人突地从水中钻出,是我自己
就在那瞬间,梅疏影高举牡丹灯笼。微光闪萤,那男人的脸跟水中倒影如此接近,死去的妻子的面庞就在身后。
他的眼睛瞪开,此刻他已经不再看着梅疏影,他在看着自己本不该看见的东西。
缓缓回头。
粉红色的骷髅靠在脸颊旁,近在咫尺。
啊--男人尖叫一声,迅速沉落水底,几串沫花气泡在水面上翻腾,随即平息了。
不--那女子瞬间化为瘴气,钻入水中。
疏影站在竹筏上,看那沫花水泡渐渐平息,水波微澜,归复平息。
默然不语。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鬼凄长厉,破水悲鸣。那女子水中化影,她的脸扭曲变形,你--
疏影看着那张怪异的脸,淡淡道,是你吓死他的。
是你--一声厉啸,鬼影四散,铺天倾袭。
啾--疏影把灯笼递到唇边,吹熄了灯火。
此刻暮色四合,暗影憧憧,天色更昏沉了。
蝉声切切。
待梅疏影终于上岸,慢慢走在山道上的时候,山风逐渐把她浸湿的鞋袜裙脚吹干,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远远地可以看见自家的院落,便安心抬头隔着山花摇望过去。
容端正站在院门口。
那一刻,脚下一顿。
所有从墓穴里流出来的眼泪,都是为了未说过的话,为了未完成的事。
泪流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