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殿。
“怎么?这才离开两日,便要饮酒思夫人了?”
澄衣打趣着明昼予浅,坐到一旁,慵懒的给自己倒了杯酒。
“殿下。”
明昼予浅说着就要起身,澄衣赶紧打断,道,“坐着吧,饮酒哪还有这么多规矩。”
澄衣笑意然然,她很是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慕晚吟带着祁宁离开了濯水殿,说是要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交代一遍,顺带着安排东篱事宜,因着乏味无趣且时间颇久,便让澄衣自己在濯水殿先行休息。
慕晚吟选了一个极好的殿室,四面环水,水中种有香植,正是幽夜逐香的时候,澄衣和明昼予浅坐在水中廊下,品酒逐香。
明昼予浅深吸了口气,眼神有些深邃,他看向逐香的香植,黑沉的眼中有波光闪动,“幽香浮水,淡色若无,这般意境,实为难得。”
“你本为夜枭,却不想在灵鹤族生活了百年,连着喜好都随他们去了。”
明昼予浅静默无语,他端起酒杯一饮而下,半晌才道,“我的母亲是夜枭族的长老,也是明昼呈欢的姐姐,从我出生开始,我们就一直生活在不归谷,虽然生活艰难,可总归是在一起,我原本以为我们可以在不归谷里从生到死,直到明昼呈欢杀出不归谷,母亲身死,我亦逃亡而出,一切便都变了。”
明昼予浅嘴角上翘,似是有些嘲弄,“我当时年岁已然不小,在明昼呈欢杀出不归谷前,那一段时日里,总是能听到母亲和他的无尽争吵,然后就是无尽的冷漠,他们开始互不搭理,或者可以说是开始各自谋划,母亲站在了君上的立场,成为了夜枭族的背叛者。”
“我记得那日,母亲浑身都是血,她带着一丝虚弱的泪意告诉我,让我逃,逃的越远越好,她说,夜枭族注定会败,她说,明昼呈欢学不了她,我一直都很想问问母亲,她口中的她是谁?明昼呈欢学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明明能好好的在一起,当时的我们却要陷入无尽的杀戮和掠夺之中,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很冷,吹红了明昼予浅的眼角。
“我我逃了出来,在母亲的期望下,逃了出来,然后精疲力尽,倒在了我也不知未来是何的路上。”明昼予浅看向澄衣,他似乎憋了很久,被风吹红的眼角,带着些水气,“殿下,你知道那种身若浮萍、无依无靠、小心翼翼的为了生存而折下脊背的感觉吗?”
“我我过了百年,这样的日子。”
或许是酒意的浸染,让此时的明昼予浅看起来,生生有了很多情绪,他有些哽咽,似乎又惊觉自己太过失礼,他拿起酒壶倒了杯酒,急切的一饮而下,然后便将眼中的水气,艰难的收了回去。
“身若浮萍、无依无靠、小心翼翼。”
澄衣振振有词的念着,她与万狐宫,他与灵鹤族,因为孤独,因为特别,她小心翼翼的生活了十年,而后还有百年,千年,他有容秋棉,能度过一个百年,他在万狐宫和容秋棉在一起,有所依靠,那自己哪?自己有什么可以度过以后的百年,乃至千年?
是有慕晚吟吗?可他对自己有所欺瞒,他对自己的感情,存了多少的杂质,或者可以称为算计,谁都不知道。
澄衣如何敢无畏向前,她始终存疑,难以磨灭。
“那你现在知道她是谁了吗?”
明昼予浅摇了摇头,道,“她是一个秘密,她的存在只有夜枭族的族长和长老们知道,我当时虽不算小,却没有资格知晓。”
澄衣叹了口气,这百年前的祸乱好似跟明昼予浅口里的她脱不了干系,可她又藏得如此深,该如何去找?
思绪纷乱,防不胜防。
“既然今日说到了夜枭族,我有一事需得问问你。”
“殿下请讲。”
“你在灵鹤族藏匿百年,原本无事,却为何忽然暴露了身份?”
“此事从属下离开灵鹤族后,便细细思量过,可属下百年未出临渊石山,平日里所行所遇皆为灵鹤族人。”
“如此说来,灵鹤族中,有知晓你真身的妖族。”
“属下自入了灵鹤族,便隐藏了有关自己一切身世的真相,平日里也尽量不与他们接触,百年来从未在临渊石山化形过,灵鹤族中,不该有知晓属下真身的妖族。”
明昼予浅似乎想到了什么,微愣了一下,“除非”他看向澄衣,眼中带着些惊惧,“除非灵鹤族中,有妖族识得盲羽花。”
“盲羽花,何物?”
“是一种诅咒,对夜枭族的诅咒。”
明昼予浅的声音飘忽了下,似乎很不愿想起那一段记忆,声音不知不觉的轻了起来,甚至带着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夜枭族的血液是有毒的,那些毒随着一个又一个新生的幼崽一个一个的传承下来,命好的,撑过了一个时辰的毒发,活了下来,命不好的,便死在了那一个时辰的毒发之下,七窍流血,新生即为炼狱。”
“可有解?”
“无解,这是我们这支夜枭族,为了生存,心甘情愿传承的诅咒。”
明昼予浅闭目,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新生的幼崽死在盲羽花无比诱惑的绽放之下,他们浑身黑紫,眼中血泪,死不瞑目,他们瞪着眼睛,瞳孔涣散,甚至死的时候,连声痛都喊不出来,他们只能扭曲着身子,无助的吱吱呀呀,在极近的折磨里失去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