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周凤鸣的死终于见诸报纸。
媒体宣称他死于一场突发的恶性抢劫事件,尽量将舆论往远离政治的方向引导,以免敏感的民众胡乱猜测。法租界巡捕为了配合媒体宣传,特意加强了亚尔培路的巡查力度,并借机对整条街的政要挨家挨户进行了搜查。
周家的苦主认命,没有大肆闹事,只是在收了周凤鸣的尸体后,发现他贴身的钱包不见了,巡捕房对此格外重视,对媒体表示一定会全力找回,当即请了租界里有名的警探亲自处理此事,形势做足了关切的模样,只是前后也不过两三天而已,就再也不没见动静了。
钱包在木匠手里。
当日巡捕赶到枪战现场之前,木匠和雷子及时逃走,两人几乎能听到身后巡捕拦路和骂人的声音,再晚一步,两人必定被当作嫌犯当场活捉,就算有理也说不清楚了。
木匠夜盲症在入夜时便已发作,眼前除了晕染着各式各样的灯光之外,道路和建筑都模模糊糊的,空有轮廓却看不清任何细节,雷子没办法,只好让木匠坐上黄包车,一路载着他逃亡。
木匠刚一坐上后座,屁股下就硌到一件事物,他伸手一摸,发现是周凤鸣的钱包,周凤鸣临死前居然把钱包藏进了自己的黄包车里,木匠愣了一下,看着雷子奔跑的背影,脸上泛起了犹豫的神色。
感觉身后有异,正在拉车的雷子转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木匠神色镇定下来,淡淡地说笑一句:“只是不太习惯大名鼎鼎的车夫会二把子亲自拉我。”
“你可别埋汰我了,要不是当初你出手救我,我早被马王爷打死了。你是我救命恩人。”
“刚才你也救了我一命,我们互不相欠,两清了。”
“别两清啊?做兄弟就要多多亏欠,今天你欠我,明天我欠你,欠着欠着谁都算不清了,这兄弟才算成真兄弟了。……唉木匠,我说咱俩这几次下来,也算生死之交了,要不然咱们回去就拜把子吧。”
“……”
对于雷子突如其来的提议,木匠没回话,而是趁机将坐垫下的钱包抽出来,不动声色塞进自己的怀里。
雷子等不到答案,有些急了:“我说木匠仔,行不行你倒是给个痛快话,小爷是要跟你拜把子,又不是要拜天地,看把你羞得,扭扭捏捏!”
“事是好事,规矩不对。”
“规矩规矩,张嘴闭嘴又是规矩,发现你这人真是老古板,现在天下兵荒马乱的,还处处讲规矩?”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我是我一个人的我,天下可以乱,我不能乱,”
“怎么能做到不乱?”
“讲规矩!”
“那跟你拜个把子,又是哪里的规矩不对?”
“你跟谁拜?”
“跟你啊。”
“我是谁?”
“木匠啊。”
“我是说,我姓谁名谁,关二爷神像前你烧谁的名帖?我又是多大年纪?到底是你来做兄长,还是我来做兄长?”
“这……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
“还是呀,所以我才说规矩不对,你总不能认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结义兄弟吧?”
一番话说得雷子直点头:“嗯,有道理,看来要认你这个兄弟,还是要先帮你想起自己是谁?……怎么样,今天过去一趟有收获么?”
“还算可以,《明密码电报书》已经拿到了,回去把琴腹内的诗文核对破译下,看能不能找出新线索。”
“别心急,一步步来,就算真想不起来也不打紧,当个木匠不也挺好的嘛!”
木匠轻轻嗯了一声,不知道是表示赞同,还是在敷衍雷子。
远处巡捕的喊打声越来越远了,一时间两人无话,只剩下车轮嘎吱嘎吱轧过青石板的声响。
突然木匠大喊一声“停车!”。
木匠看不清楚前方,只是在无限接近那个东西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怎么了?怎么了?”雷子惊慌失措地停住脚步,拔出手枪戒备,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看头顶!”
雷子抬头看,灯火灿烂,招牌林立,夜空暗淡,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雷子不解地问:“头顶怎么了?”
“交通灯是红的吗?”
雷子这才注意到一盏红色交通灯一直亮在头顶。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你让我停下来干嘛?”
“守规矩,等红灯!”
雷子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身后这个一脸认真的家伙,怒火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