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上海淞沪之战后,中日战事迅速扩大。
与此同时,国民政府发表告全体上海同胞书声明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随即又向全国民众宣告:淞沪一役,我国民军队顽强抵抗,致使日军损伤惨重,粉碎了日军“三个月灭亡中国”的计划。
这样冠冕堂皇的公文辞令下,掩盖不住任何一个上海人看到的事实:
日军武力已经占领上海除租界以外的全部地区,并将上海改名为大道市,取自礼运大同篇之“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上海公共租界的北半部,即今虹口、杨浦两区作为日军防区和日本势力范围,和华界一样受到重创。上海法租界和苏州河以南的半个上海公共租界则正式进入孤岛时期。
【贰】
法租界内,车夫会的改革在雷子的主持下搞得有声有色,雷子的改革措施主要有三条:1、将车夫会这种江湖帮派名字改成新兴的车夫工会,不只限于马王爷车行的黄包车,法租界所有的黄包车都可以加入车夫会,要跟更多车夫兄弟同生共死,扩大车夫工会的影响力。
2、有车夫会的黄包车,要进行品牌化包装,车夫一律统一着装,车身一律装上铜铃铛,要让人未见车,先闻声,听着新鲜,坐着尊贵。
3、车夫会在接送客人的同时,优化路线,兼职递送货件,捎送口讯,一来给兄弟们增加收入,二来靠传递信息积累社会资源。
前两条措施只是形式上的改变,作为噱头能起到唬人的效果,第三条措施雷子自己削破脑尖也想不出来,这是“林镜清”亲自提出来的,不但点拨了下雷子的思路,而且让车夫会直接有了质的飞跃,从一个车夫自发的社会团体,变成了上海滩一条隐蔽且有效的地下情报运输网。
这三条措施颁布以后,车夫会一时间应者云集,赚的盆满钵满,就连日占区的车夫们也偷偷托人讨要了衣服铃铛,加入了车夫会组织。
经过这番改革,雷子这车夫会二把子的位置算是坐稳了。
【叁】
大多数时候,“林镜清”都不说话,沉默地坐在车行角落,一待就是半天,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远远看去尽是孤独。
起先雷子还陪着他,后来车夫会整改的事越来越忙,雷子实在分身乏术,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不知道从哪天起,院子里跑来一只大白鹅,逢人便啄,威风八面,见了“林镜清”却收了脾气,老老实实陪着他发呆。
这一人一鹅整日里以发呆度日,如此过了好久,“林镜清”才放下了自己的执念,不再日夜回忆自己的身份了,面上也恢复了些年轻人的朝气,待人温和了许多,偶尔还会露出一些笑容,对于雷子的玩笑也能及时回上两句。
他似乎已经融入了崭新的生活,每日里除了看报听广播之外,就是操持下车行和街坊邻居的木活,他的木活手艺堪称精湛,又喜欢免费帮车夫们修理车子,帮街坊邻居打制家具,在幸福里得了一个好人缘,久而久之,人们开始习惯叫他木匠。
那只大头鹅傲气不减,除了木匠喂它,谁给的食料都不吃,平日里扑扇着一双大翅膀到处追狗撵猫,俨然成了幸福里的一个恶霸,来往的人瞧着好笑,也顺嘴给这只鹅起了个名字,叫将军。
木匠和将军很快就融入了这条与世无争的里弄,像真的祖祖辈辈就在这里生活的人一样,看不出任何分别。
只有静下心来,只有一个人得时候,木匠才会觉得,人世间最原始的,并不是食色名利四个字,而是“我是谁?”这三个字。他这时便像脑袋里被装进一个热闹的会场,成千上百个自己举着条幅旗帜在脑海里高呼大叫:我是谁?我是谁?
一日未得到答案,便永生不得安宁。
这些日子里木匠一直在做同一个梦,在一片黑色的海面上,身后燃烧着冲天的火焰,到处都是爆炸声,无数束光撕破云层,照进海底,一艘船舰接着另一艘船舰缓缓沉没,他抱着一段黑色的琴木,在海水里浮浮沉沉,怎么都看不到岸在何处。
层层海浪扑过来,将他包裹进漩涡里几乎窒息,他不得不大口喘息,从梦里猝然醒来,满头大汗,惊恐未定。
在他午夜梦回的每个晚上,他总要点上四五盏油灯,彻夜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