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陛下抬爱,青感激不尽。”
“你如此年轻便升了车骑将军,不日便可升至大将军了吧?”
平阳公主语带讥峭,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此际说话竟不能淡定,卫青似也一惊,急忙说道:“公主言过,青岂有此心?”
“你往日随我出侍,有无想过今日有如此显耀?如今得一想二,也是人之常情。”
卫青怔怔地看着她,平阳公主转过头去,深深地吸了口气,语调已是平静,她淡淡地说道:“我方从卫夫人宫里出来,听她说你将大婚?还想着要去你府里道贺,如今偶遇,容我道声恭喜吧。”
卫青脸色微变,平阳公主凝望着他,不能否认的是,她心里竟盼他否认。
但卫青又低下头去,声音低低地说道:“多谢公主。”
那便是真的,本来也是真的,卫子夫能与皇帝提起,怎可能是假的?平阳公主自嘲地笑,她的心情愈加不适,甚至感觉到一丝疼痛。
“为何谢我?这门婚又不是我替你做主的。”
卫青愈加说不出话,平阳公主冷冷地盯着他,她无法控制这种情绪,说道:“若要说谢,不若等我日后送上大礼,你再登门道谢吧,记得带上卫夫人一起,也让我们看看。”
卫青在她的盛怒中抬头,她脸上的冰冷清晰可见,他想要使她不要生气,但想不出应说什么,而她的这般情绪,也让他心里闪出一团微弱的火花。
“公主,请不要这般生气,是青的罪过,”他低低地说道。
“你的罪过?”平阳公主冷冷地哼一声,“你配么?”
她再不与他说话,只唤车夫驾车快速而行,她依旧坐着,也不知是怎样扶着侍女的车入府,又是怎样地进入寝室,呆坐在灯火前。有人轻轻地敲门声,她便说道:“进来。”
进来的是蓝珏,她端着一盏茶,服侍公主已久,了然公主的生活习惯,说道:“公主,喝茶吧。”
平阳公主点点头,端过茶饮了口,说道:“蓝珏,帮我准备厚礼,贺卫将军大婚。”
蓝珏笑说道:“原来公主知道了,奴婢正想过来禀告公主,今日卫将军亲自登门来告知此事呢!”
平阳公主微怔,原来他是准备来向她禀告的,方才与他在卫府门前狭路相逢,难道便是他自平阳府中回去?
蓝珏喋喋说道:“听说卫老夫人亲自为新人择了吉日,下月成婚,紫玉好福气啊,卫大人如今官运亨通……”
平阳公主大惊,她愕然地看着蓝珏,道:“紫玉?!”
蓝珏忙说道:“是啊,卫大人要娶的就是紫玉,公主不知道吗?”她忽然发现公主的面色异常难看,竟不敢继续说下去了。
平阳公主心里乱成一团,一种强烈的受挫般的屈辱,她长长地吸了口气,终于静静地说道:“你出去吧。”
蓝珏松了口气,又说道:“公主,这茶……”
忽见平阳公主长袖一挥,那茶盏间自案上滚落,呯一声落到地上,她听到公主的声音很冷,说道:出去!
夜色已深,前来恭贺的宾客一一散去,有些关系好的留在前厅里把盏言欢。
几位在建章营里共事的公孙敖、苏建等兴高采烈地喝着酒,除了恭喜卫青成婚,还有他的擢升,陛下不久前才封他做车骑将军。
卫青与公孙敖等人喝了几杯,直到月升半空的时候,他从前厅出来,在后院就着冷风吹了会,寒意丝丝入骨。
“将军请入洞房吧!”几位侍女走上前来殷勤地说道。
卫青沉默,挥了挥手说道:“你们退下去吧!”他回头望着适才出来的前厅依然灯火通明,室内透出的喜色衬着整院的苍白月色,竟相映成趣。
他走到西侧的厢房,伸手推开,屋内漆黑一片,他点燃铜灯,在案前坐了下来。
卫青没有去新房的念头,想到皇帝曾与自己谈论的关于北进出击匈奴的计划,便来了精神,取出地图放在案上,观察起来。
门被轻轻敲了几下,卫青微蹙眉头,走去拉开房门,外面站着一个侍女,抱着一堆精美的东西,卫青便说道:“何事?”
那侍女犹豫了下说道:“将军怎么不入洞房?”
卫青答道:“我想在书房里呆会。你抱的什么?”
那侍女急忙地说道:“这些都是各位大人送来恭贺将军的礼物,奴婢们拿了些过来,这是最后的了,将军,是不是也放在书房?”
他微一点头,那侍女走进去将礼物全数放在一个几案上,卫青方发现靠窗的案上堆满对象,他想了想,问道:“这是哪些人送的?”
侍女答道:“都是长安城里有名气的君侯大人们呢,”她从一堆贺礼中抽出几件,说道,“这是将军的姐姐卫夫人遣人送来的。这个是平阳长公主送的,这个也是,这个是……”
卫青待她说了一会,方说道:“好了,你出去吧。”
房门关上,卫青从她介绍的礼物中抽出三样,放到书案上,动手拆看。
第一份礼物在一只精致的木匣子里,锦缎铺成的内里,放着一块美玉,质地温润,手感细腻,似是羊脂玉,圆润光滑,中间细薄有镂纹,反面云纹,此玉名贵非凡品。
卫青取出第二份贺礼,同样的精致贵重,铜柄的铁剑,柄上铸着精美无比的圆雕虎纹,生动灵巧,剑身通体鎏金,他将剑拔出几寸,只觉得寒气逼人。
最后是一个木匣,做得精巧,镶嵌镂空双凤图案,他将盖子掀开,里面是一卷竹简,微微一怔,将之摊开放在案面上。竹简上整整齐齐的几列小篆: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蒌;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卫青头脑里轰一声炸响,这端正小篆如此熟悉,细细端详,竟是亲手所写,他再去细看这个匣子,但不必细看,这贺礼不会是他人所送,书简遗失只能在当年的平阳侯府,府里会送贺礼的只是君侯或者公主。
如今平阳侯逝,会送此物的当只能是公主了。
他想起平阳公主,她的面容,还有曾与他说的话,她曾经问他:“你有没有想说的?”当时她的眼光与平日里不同,他感觉到,却没有意会。
他想起那日他与公主在府门前遇到,她当时的冷淡与不悦,说出来的话句句带刺。
这份竹简失落被公主拾去了?这上面的文字她该看过,她了然他的心意,只是没有说破,她曾对他有暗示,那么他的成婚,是否辜负了她呢?
卫青鼻中一阵酸楚,想到那日她对他的冷若冰霜,胸口闷闷得透不过气,眼泪已在眼眶,很快便要滚落下来了。